<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我们小时候的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忻 州 端 午 节”</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系舟渔夫</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在忻州城东。提起我们小时候这一带过“端午”的陈年习俗,不由的想起了我的爹娘,我的爷爷奶奶。写了几行文字。虽算不上是文化传承,也算是对先辈的一种追思吧。</p><p class="ql-block"> 甚时候也“嘴当紧”,先说说吃。打我记事起,过端午吃的食材就是糜子。生产队解散前还种几亩,为了社员们的过时过节。现在人们嫌产量低,种起来又麻烦。为省事种的都是齐刷刷,青一色的玉茭子。不用说糜子,就是以前很有名气的“红高粱”,人们也快不认识了。</p><p class="ql-block"> 糜子,是一种禾本科黍属的一年生谷类作物,产在北方。糜子分硬糜子(梗糜子)和软糜子(糯糜子)。过端午时做凉粉是硬糜子,包粽子是软糜子。(也就是人们说的“黄糜”。)</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在老历的四月半间,爹在歇晌时,抽空在生产队的电碾房里,给糜子脱皮。褪去褐红色的外壳,蜕变成晶莹剔透的黄糜。到了五月初二三,娘和奶奶、婶子把三成玉茭子,两成黄豆煮熟,和着硬黄糜磨成浆,热烘晌午,把浆料架上面箩滤渣下锅后,灶膛里一点火,“端午节”也就拉开了它的幕帘子。</p><p class="ql-block"> 灶膛里的第一把火,娘让奶奶来点。说长辈点,是对神灵的虔诚和恭敬,日子会越过越红火。</p><p class="ql-block"> 灶膛里不停的添柴禾,勺子不停的在锅里搅动。白色的浆水渐渐稠了起来,后来变成了淡黄色的黏糊物。表面喷起了核桃大小的糊泡,一跳有二三寸高。溅到胳膊手上,就是一个大燎泡。稍过一会,灶里不再添柴了。奶奶说声“出锅”,娘和婶子把早准备好的盆子,放在灶台上,用瓢舀在盆子里。然后,端到屋里阴凉的地方,表面加上冷水,等晾得凝成块状后,就可以食用了。</p><p class="ql-block"> 当我晌午放学回到家里,娘把碗里切好的凉粉,倒上自家酿的老醋,上面放上一两勺小葱拌香椿,再洒上平时舍不得吃的芝麻面,滴上几滴香油。在爆晒的太阳下面回到屋里,拨拉几口凉粉倒进肚里,凉不凉没觉得,那个“爽”,爽得我是呲牙咧嘴。娘看着我的吃相笑了,我感到这是世上消暑最好的冷品。</p><p class="ql-block"> 这凉粉除了碗里拌着吃,还有喝粉糊糊和吃粉圪渣。先说吃粉圪渣,当把锅里的粉糊糊用瓢舀完后,锅底还留着薄薄的一层。奶奶在灶膛里再加一把火,直到它崩起来为止,我想这可能就是“锅巴”的由来吧。晾干后,掰一块嚼在嘴里“嘎嘣脆”,真香。</p><p class="ql-block"> 再说喝粉糊糊,出锅前,舀一碗撒上糖喝,是当地人最喜欢的佳肴。不知娘和奶奶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粉糊糊将要熬好的时候,晌午放学的我正巧进门。</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刚上一年级,这天我知道娘在家里做凉粉。晌午我路上不敢耽搁,急匆匆的往回走。到了家里见锅里的粉糊糊开始冒泡。我慌忙拿了碗守在灶台边。</p><p class="ql-block"> 屋里的热浪逼的人喘不上气来,娘额头上的汗珠子成行结对的往下掉。她拿着勺子不停的在锅里搅动。明明知道粉糊糊能喝了,就是不往我的碗里舀。我往前凑了凑,碗磕在了娘搅动的胳膊肘,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p><p class="ql-block"> “就知道喝,喝完没了。看着别人吃你眼馋咋办?” 娘过日子是有名的抠抠索索,精打细算。她不客气的将我拨拉到一边。</p><p class="ql-block"> 奶奶不情愿了,她从灶台下爬起来,白了娘一眼,“咱们闹吃闹喝为了甚?”她出去一会,拿着碗进来,一只手里还端着一个黑色的糖钵钵。从娘手里抢过勺子,舀了满满一碗,并在上面放了三匙匙红糖,递在我手里说:“俺娃吃,闹吃喝还不是为了娃娃们。”</p><p class="ql-block"> 粉要出锅了,奶奶和婶子去取盆子。我看着碗,又看看娘不敢张嘴。她拿起匙匙在碗里搅了搅,喂到我嘴边,心痛而又心疼的说“吃哇,娘不是舍不得,只是……”</p><p class="ql-block"> 嚼着嘴里的粉糊糊,好香好甜。在那东西匮乏的年代里,我想起了家里过节蒸好的白面馍,娘老是第一个放在我的碗里。猪肉烩菜,第一个夹进我的碗里。我知道娘亲我,舀了一匙匙粉糊糊,送到娘的嘴边,“娘你吃。”</p><p class="ql-block"> 娘舔了舔,眼里盈出了珍珠般的泪花。……</p><p class="ql-block"> 做完凉粉的后晌,也就是五月初三,娘就开始张罗着包粽子的食材。她先将软黄米泡在盆子里,拿笊篱把软黄糜里残留的皮壳子扁颗子捞净,一遍又一遍淘掉糜子里的细土。最后在盆子里倒好水,水面超过黄米有两平指高,娘说这是“枯糜”。</p><p class="ql-block"> 泡好黄糜,娘又从瓷罐子里倒出红枣,捡去蛆枣烂枣,用水冲洗几遍后,晾在箕篦子上。忙活完这些,天早黑了,她好想躺下歇歇酸痛的腰。可爹马上要从地里回来,她又得张罗晚饭。</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四。娘早早起来,把粽叶、草条准备好,草草吃了早饭,开始包粽子。她先将一片粽叶卷起来,然后在粽叶筒的里面插一片,围着筒子转一圈,再插一片,再转一圈。筒子有四五寸高后,先抓一撮黃糜,灌进粽叶筒子里。接着放一颗红枣,再抓一撮黄糜,再放一颗红枣,再抓一撮黃糜。到了齐口时,把长出的粽叶往回一折,拿草条一绑一系。一个长锥型的粽子像精美的艺术品,在娘灵巧的手里脱颖而“成”。每年过端午,每年吃着娘包的粽子。</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端午节,我去杭州出差,见火车站卖粽子。几片粽叶包成三角型,没有娘包的长,也没有娘包的好看。拨开一看,是糯糯的江米,咬了一口,里面的肉馅味道怪怪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包着江米和肉的粽子。</p><p class="ql-block"> 娘顾不上张罗午饭,还的等爹回来自己做,包完粽子也就后晌三四点了。她先在锅里把粽子转圈依序摆好,上面按块石板。添一锅水,严严实实的盖好锅盖,灶里开始生火。</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没有吹风机,娘坐在灶火前“呱嗒、呱嗒”的拉风箱,拉到天黑。爹收工回来,他又“呱嗒、呱嗒”接着拉。锅里的水开了,锅盖冒的气圆了。娘说,风箱不能停,不然半熟夹生的咋吃,神灵也会怪罪的。</p><p class="ql-block"> 过了晚上十点钟,风箱才停了下来。棕子在锅里“咕噜噜、咕噜噜”响,要揭锅还得等到天明,因捂上五六个小时,粽子吃起来才更黏,更有筋道。</p><p class="ql-block"> 端午早上, 我睁开眼的时候,娘已经把粽子从锅里捞了出来,码放在箕篦子上,昨天翠绿的粽叶成了深绿色。锅里还腾起几缕热气,弥散着粽叶和着黄米红枣的浓郁香味。</p><p class="ql-block"> “我要吃粽子。”我揉揉眼睛说。</p><p class="ql-block"> “先穿衣服。”娘说着把布衫披在我身上。我见在衫子的左袖上,有个核桃大小的布公鸡,红红的鸡冠,金黄的羽毛,黑色的尾巴。这是娘亲手用布缝制的“香圪绰”。背上露着根线环,里面装着柏木锯沫。娘的这个“香圪绰”,就是人们常说的“香囊”。</p><p class="ql-block"> “我不戴!”</p><p class="ql-block"> 我正要从衫子上拽下来,被娘抢在了手里。“为甚不戴?”娘问。</p><p class="ql-block"> “戴着同学们又要嘲笑我。”</p><p class="ql-block"> 在三月的寒(食)节时,娘在我布衫的左肩上挂了条“练练齿”。这“练练齿”是各种颜色布片连在一起的彩串。布片有铜钱大小,中间隔着半寸长的麦秆,用线串起来有五六寸长。最上面的一片是蓝色说是天。下面的一片是黄色说是地。中间根据你的年龄,一岁一片花布,下缀是五色线。当地人叫“练练齿”,是多少年来留下来的习俗。</p><p class="ql-block"> 我带着“练练齿”去上学,一进教室,大家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我。原来全班的同学只有我的肩头挂着条像辫子一样的“练练齿”。</p><p class="ql-block"> 这时,一个高出我一头的留级生,揪住我的“练练齿”拽着转“磨道”。这是个喜欢拿别人作乐的家伙,他脸上堆着戏谑嘲讽的奸笑,边转边喊:“快看看我班的小辫子。”</p><p class="ql-block"> “新社会了谁还戴封建迷信这玩意。”</p><p class="ql-block"> “真丢人,现在了还留小辫子。”</p><p class="ql-block"> 全班同学前仰后合,哄堂大笑。在我十分尴尬的时候,老师走了进来。我好不容易从那留级生手里挣脱出来,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这“练练齿”,在我小小的心里留下了挥不去,抹不掉的阴影。</p><p class="ql-block"> “不戴,就是不戴!”我叫着,布衫不穿的冲出了家门。</p><p class="ql-block"> 院里,爷爷手里拿着一把艾草,分枝插在每个门的两侧。浓绿的艾草很鲜嫩,能嗅见淡淡的艾香。他见我没穿衫子问:“大清早,为甚光着膀子?”说着把一片艾叶,夹在我的耳根上。</p><p class="ql-block"> 奶奶听见我的喊叫声,也走到院子里。“一大早不吃粽子叫唤甚呢?”</p><p class="ql-block"> 我眨巴着眼睛,憋屈的差点掉下泪来。“没吃。”</p><p class="ql-block"> “你过来。”奶奶说着把我领到屋里。她解开粽叶,把黄米和红枣拨进碗里,递到我面前问:“为甚没吃?”</p><p class="ql-block"> 好香的粽子,黄澄澄的糜子黏在一起,中间的枣泥渲晕着褐红的颜色。虽粽叶搁在旁边,碗里仍有种沁人心脾的清香。从昨天等到现在,肚里的馋虫勾的我直流口水,什么都不管了,端起碗,夹着粽子直往嘴里塞。</p><p class="ql-block"> “为甚没吃?”奶奶又问。</p><p class="ql-block"> “我娘要在我的衫子外头挂‘香圪绰’。”我嚼着粽子含糊的说。</p><p class="ql-block"> “哎——,”奶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是你娘为了你好。寒(食)节的“练练齿”,端午节这艾叶子、‘香圪绰’,都是先人传下来的。为的是驱邪除病保平安。”</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在人们“疥蛤蟆躲端午”的言谈中明白,“端午节”流传下来的习俗,它深切的表达着人们除恶崇善的祈求和追求美好的心愿。</p><p class="ql-block"> 到上学的时候了,布衫、书包还在娘那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踌躇不定的拉开奶奶的家门时,娘站在了我的面前。</p><p class="ql-block"> 她一手拿着布衫和书包,一手端着碗,碗里是剥好的粽子,上面放着好多好多红糖。她用筷子夹起一块蘸满糖的粽子送在我的嘴边,说“俺娃先吃粽子。‘香圪绰’,咱不挂了,娘给你放在了书包里。千万别弄丢,它能让俺娃没灾没病,活蹦乱跳。”</p><p class="ql-block"> 我从娘的眼神里,看到它她那倾心的呵护和深深的爱意。后悔在娘面前的撒泼任性,一行热泪不由得涌了出来,掉在碗里,掉在那洒满红糖的粽子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