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对话 (1)

李陵

~~外曾祖父苏继祖诗文赏析

文化认同的核心就是血缘认同。苏继祖(百度百科人物)，我外公的父亲，我的外曾祖父，字季培，四川省江油县人。其父甫臣系清朝同治进士，他从小受父亲熏陶，敏而好学。

他是戊戌变法六君子之一杨锐的女婿，张之洞督鄂时任幕僚，后游历江西、江苏、京师、日本，宣统三年归里。辛亥革命后曾任四川高等审判书记官。与梁启超，袁世凯等共同著有《清廷戊戌朝变记》。

杨锐遇难后，他举家返乡闲居（四川省彰明县河西乡）。民国初，任彰明县办“中国文学院”院长。晚年闭门读书自娱，自号“凿空道人”。著有《凿空诗集》、《凿空文集》各一卷。民国22年病逝。

在历史的长河中，诗是一座神秘的桥梁，跨越时空，连接着今人与古人的心灵世界。当我翻开外曾祖父苏继祖的《己亥冬夜梦入大匡即景言怀》，和他老人家展开了一场奇妙的穿越时空的对话。

己亥冬夜梦入大匡即景言怀

苏继祖(清)

匡山旧游处，一夕忽飞越。

庐舍尚宛然，人物非畴昔。

对此发怆怀，功名幻磨蠍。

伊谁摄我来，放大光明色。

朗如玉山行，雪月涵空绝。

千树梨花开，万树琼瑶缀。

岩径失险巇，林泉迥澄沏。

我心素滓秽，安睹此虚白。

将毋山之灵，示我水晶域。

一洗万斛尘，皎若青天日。

泠然禦风行，怀清而履洁。

蝶意栩栩苏，鸿泥冉冉灭。

心地一澄鲜，清冷犹在目。

哦诗恨未成，挑灯为补足。

记曾在山时，异书经我读。

风潇雨晦中，白云时往复。

出岫山谷清，入岫暝岩穴。

乔木咫尺间，过眼迷踪迹。

瞬息不曾经，苍然还逼立。

以兹识世情，变态诚顷刻。

风雨故人来，常为谭咄咄。

书空意未终，天姥梦复得。

清境不常留，敢烦隃麋墨。

眼中云物，梦中雪月，合并写来，天空地阔。吁嗟乎，男儿半世功名蹶，沈吟四顾天地窄。安得清梦一番觉，为我指点前途黑如漆。

注: 匡山是指四川省江油彰明的大匡山，李白少年时曾在此读书，也是苏继祖青少年读书研习的地方。苏继祖归隐闲居的苏家大院就位于匡山下。

这首《己亥冬夜梦入大匡即景言怀》是苏继祖的纪梦诗，通过梦中重返匡山的所见所感，抒发人生感慨与精神追求，全诗可分三部分解析：

一、梦境回溯：虚实交织的山水哲思

- 旧游之叹：

“匡山旧游处，一夕忽飞越”以梦境穿越开篇，“庐舍宛然，人物非畴昔”用今昔对比，借故地空寂写世事变迁，隐含对故人离散、时光不再的怅惘。

- 幻境净化：

梦中山水如“光明色”“水晶域”，千树梨花、万树琼瑶的雪景，消解了“险巇岩径”的现实阻碍，以“虚白”“澄沏”的极致纯净，象征精神世界的理想境界，暗喻诗人对摆脱尘世“滓秽”的渴望。

- 物我对照：

“我心素滓秽，安睹此虚白”以自我剖白，凸显梦境对心灵的洗涤；“泠然御风”化用《庄子》，既写梦境轻盈，亦表超脱世俗的向往。

二、现实观照：功名与心性的冲突

- 功名幻灭：

“功名幻磨蠍”以“磨蠍”（星象主命运多舛）自嘲仕途坎坷，直斥功名如虚幻泡影；“男儿半世功名蹶，沈吟四顾天地窄”更将个人失意推向时代压抑，暗含对清末政局的愤懑。

- 世情顿悟：

以“白云出岫”的瞬间变化（“清”与“暝”）、“乔木咫尺迷踪迹”的视觉错觉，类比世情“变态顷刻”，揭示现实的无常与虚妄，呼应开篇“人物非畴昔”的沧桑感。

三、诗以言志：清梦与清醒的辩证

- 梦的救赎：

“哦诗恨未成”的创作执着，“异书读风雨”的精神坚守，将梦境升华为对抗现实的力量——即便“清境不常留”，仍借“隃麋墨”（墨汁代指书写）定格理想，以艺术创作延续心灵的“清冷”。

- 醒的叩问：

结句“安得清梦一番觉，指点前途黑如漆”笔锋陡转，从梦境的澄明坠入现实的黑暗，以反问收束，既渴求解脱困境，又隐含对觉醒之路的迷茫，余韵苍凉。

苏继祖撰写《清廷戊戌朝变记》

戊戌前后的痛与梦

匡山旧游处，一夕忽飞越。

庐舍尚宛然，人物非畴昔。

匡山旧游处，一夕忽飞越。这几句诗抒发了对旧游之地的深切感慨：

- 曾经游历过的匡山，仿佛一夜间忽然在记忆中飞越浮现。

- 那里的房舍依旧如往昔般模样，而曾经的人物却已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诗中以“庐舍宛然”与“人物非昔”对比，凸显物是人非的怅惘，蕴含对时光流逝、人事变迁的叹惋。

对此发怆怀，功名幻磨蠍。

伊谁摄我来，放大光明色。

这几句诗由感怀引发对功名的思索：

- 面对此情此景生发悲怆感慨，功名如同磨蠍（指磨难）般虚幻无常。

- 是谁将我“摄”入这情境，让我看见（或感悟到）超脱功名的“放大光明色”（光明透彻的境界）。

诗中借物是人非之叹，否定功名的永恒价值，暗含对超然心境的追寻，带有哲思意味。

朗如玉山行，雪月涵空绝。

千树梨花开，万树琼瑶缀。

这几句诗勾勒出清绝明丽的冰雪胜景：

- 清朗之态如行于玉山上，雪光月色交融，澄澈空明，世间无匹。

- 千树万树如梨花竞放，又如琼瑶缀满枝头，尽现冰雪世界的晶莹璀璨。

诗中以“玉山”“雪月”“琼瑶”等意象，营造出超凡脱俗的空灵意境，极写冰雪之美。

岩径失险巇，林泉迥澄沏。

我心素滓秽，安睹此虚白。

这几句诗借景省察内心：

- 险峻的山路在冰雪中隐去，林泉愈发清澈澄明。

- 自惭心有俗尘杂念，如何能真正体悟这空明纯净之境？

以“岩径失险”“林泉澄澈”的清寂之景，对照“心素滓秽”的自剖，抒发对涤荡心灵、趋近澄明境界的向往。

将毋山之灵，示我水晶域。

一洗万斛尘，皎若青天日。

这几句诗以祈愿叩问直抒胸臆：

- 莫不是山之神灵，有意向我展现这如水晶般澄澈的境界？

- 愿以此境洗尽万千尘俗杂念，让心明澈如青天白日。

诗中借“水晶域”的纯净意象，表达对洗去凡心、复归本真的强烈渴望，语言质朴而情志高洁。

泠然禦风行，怀清而履洁。

蝶意栩栩苏，鸿泥冉冉灭。

这几句诗展现超然心境与生命感悟：

- 如乘风而行般轻盈自在，秉持清怀、践行高洁。

- 如庄周梦蝶般生机复苏，尘世踪迹（鸿泥）渐次幻灭。

以“御风”“蝶意”写超脱之态，“鸿泥灭”喻功名虚妄，传递出淡泊自守、勘破浮世的人生态度。

心地一澄鲜，清冷犹在目。

这两句诗收束心境感悟：

- 当心地澄澈明净，那份清冷通透的境界仿佛仍在眼前。

以“澄鲜”直写心灵净化后的状态，“犹在目”强化情境留存的深刻，传递出对澄明心境的珍视与回味。

哦诗恨未成，挑灯为补足。

记曾在山时，异书经我读。

这几句诗续写了灯下补诗的情境与回忆：

- 苦思作诗却遗憾未能成章，于是挑亮灯烛继续补足。

- 忽然忆起在山中时光，曾有奇书经我品读。

诗中交织着创作的执着与对往昔静读岁月的怀念，画面感十足，流露对文人雅趣的眷恋。



风潇雨晦中，白云时往复。

出岫山谷清，入岫暝岩穴。

这四句诗描绘了诗人对山中读书时光的回忆，意境清幽而富有哲思，赏析如下：

字词与画面

- 异书：指珍奇或难得的书籍，暗含诗人对知识的珍视。

- 风潇雨晦：风雨交加、天色昏暗的样子，营造出清冷孤寂的氛围。

- 白云往复：白云在山间飘荡回旋，既是自然景象，也象征时光流转或心境的淡泊。

- 画面感：诗人忆起在山中研读奇书的岁月，风雨呼啸中，唯有白云相伴，在明暗交织的天地间往来飘荡，宛如一幅水墨山水画卷。

情感与意境

- 对宁静时光的眷恋

“记曾”二字点明回忆，山中读书远离尘世喧嚣，“异书”相伴体现精神世界的富足，隐含对现实纷扰的疏离。

- 孤独与超脱的交织

“风潇雨晦”既是自然环境，也暗喻人生困境或时代动荡，而“白云往复”则以自然的自在反衬内心的超脱——即便外界风雨如晦，仍能在书中寻得安宁，颇有“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定力。

- 时光流逝的感慨

白云的“往复”暗示岁月匆匆，与“记曾”形成今昔对照，既留恋往昔纯粹，也暗含对当下境遇的慨叹。

深层韵味

- 以景喻心：风雨与白云的对比，似在表达诗人对理想（如云般自由）与现实（如风雨般压抑）的思考。

- 文人精神写照：在艰苦环境中坚守读书志趣，体现传统文人“穷且益坚”的风骨，以及对精神追求的执着。

短短四句，以简笔勾勒出虚实交织的境界，既有自然之美，亦含人生哲思，耐人回味。







乔木咫尺间，过眼迷踪迹。

瞬息不曾经，苍然还逼立。

这几句诗借乔木写世事瞬变：

- 近在咫尺的乔木，转眼便迷失踪迹。

- 瞬间未及细看，它又苍然矗立眼前。

以乔木“迷踪”与“逼立”的瞬间变化，喻指时光飞逝、世事无常，蕴含对生命须臾的慨叹。

以兹识世情，变态诚顷刻。

风雨故人来，常为谭咄咄。

这几句诗由自然悟透世情：

- 由此可知世态人情，变化实在只在顷刻之间。

- 风雨中故友来访，常对这无常世事感叹不已。

以“变态顷刻”道尽世情虚幻，借“风雨故人”的相聚，既含对友人相伴的珍视，亦有对世事多变的喟叹。

书空意未终，天姥梦复得。

清境不常留，敢烦隃麋墨。

这几句诗续写文人的诗梦与执念：

- 对空书写（“书空”）意犹未尽，又得重温天姥山的梦境。

- 清美之境不常留存，怎敢烦劳墨汁（“隃麋墨”）记录心迹？

以“梦复得”见对理想境界的追寻，“清境难留”叹美好易逝，尾句反话见惜墨重情，满溢文人雅韵。

眼中云物，梦中雪月，合并写来，天空地阔。

这几句恰似对前述诗意的精妙总结，将虚实之景融为一体，勾勒出雄浑开阔的意境。若以赏析角度解读：作者将眼中真实的云卷云舒，与梦中虚幻的雪色月光相融合，笔墨纵横间，既呈现了自然万象的瑰丽变幻，又融入了内心超然物外的哲思。虚实交织下，天地似被无限延展，给人以空灵悠远、豁然开朗之感，尽显诗境的博大与心境的洒脱。

吁嗟乎，男儿半世功名蹶，沈吟四顾天地窄。

这几句诗直抒胸臆，道尽男儿半生蹉跎的悲愤：

- 可叹啊！半生追求功名却屡遭挫折，沉吟徘徊间只觉天地狭小难容壮志。

“蹶”字道尽仕途坎坷，“天地窄”以空间压缩感写心境压抑，满溢怀才不遇的愤懑与对现实困境的无奈。

安得清梦一番觉，为我指点前途黑如漆。

这两句诗以慨叹叩问倾诉迷茫：

- 怎能从清梦中觉醒，为我指点前途那漆黑如墨的困境？

以“前途黑如漆”喻指人生迷途的绝望，“安得”二字迸发对指引与光明的迫切渴求，尽显困厄中挣扎的悲凉与期待。



大匡山，李白读书台。

本诗的艺术特色与情感内核

- 象征体系：以“云”“雪”“月”等洁净意象构建精神乌托邦，以“风雨”“黑如漆”隐喻现实桎梏，形成鲜明的二元对立。

- 纪梦结构：从“飞越大匡”的切入，到“心地澄鲜”的沉浸，再到“清境难留”的抽离，暗合“入梦—赏境—悟世—怅醒”的心理曲线。

- 文人精神：全诗贯穿“守志”与“愤世”的张力，既具传统士大夫“穷则独善”的风骨，亦含近代知识分子对时代变局的叩问，堪称清末文人精神的缩影。

此诗以梦境为舟，载尽现实之重，在虚实之间求索心灵出路，既有山水诗的空灵，亦含咏怀诗的沉郁，读来令人低回不已。



　　合上诗集，我想对外曾祖父说，虽然您在那个时代经历了诸多不如意，但您留下的这首诗，却成为了我们苏家的宝贵财富，让后人能够透过它，了解您的内心世界，感受您的情感起伏。

合上诗集，我仿佛从这场穿越时空的对话中苏醒。外曾祖父苏继祖的《己亥冬夜梦入大匡即景言怀》，不仅仅是一首纪梦诗，更是他人生的写照，是他对人生、对世界的深刻感悟。通过这首诗，我与外曾祖父进行了一场灵魂的交流，受益匪浅。

谢谢你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