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文化乡愁与幽微人性——评苏迅中短篇小说集〈高手〉》•袁硕望

澄觀

　　时光深处的文化乡愁与幽微人性

——评苏迅中短篇小说集《高手》

袁硕望

苏迅的中短篇小说集《高手》以玉石古玩收藏行业为切口，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核与当代社会的生存困境交织成一幅“古玩世俗生态图”。这部小说集采用巴尔扎克式的互文，通过十二篇独立成章却又意蕴相连的故事，“见证了整个玉器市场的勃然兴起，也经历了它的骤然回调。在大起大落之中，个人的命运也受到整个时代挤压。虽说，在大时代的背景下每一个个体的小幸运或者小不幸，既各有因果，也各有偶然。”（苏迅《我们这一代玩玉人》）既是作家二十年深耕古玩市场的经验沉淀，也是其对人性、时代与文化的深度思考，挖掘了时光深处的文化乡愁与幽微人性，展现了“玉色斑斓”下的人生百态。

叙事美学：江南文脉的现代转译

最初接触到苏迅的作品是《湘江文艺》刊发的两篇小说，一篇是短篇小说《陈先生的隐痛》，另一篇是中篇小说《寂灭》。按图索骥，我找到他的长篇小说《凡尘磨镜录》和中短篇小说集《高手》。无论是《凡尘磨镜录》还是《高手》，苏迅的小说辩识度是极高的，以玉石古玩为元素，已基本形成了他独有的文化叙事体系。为此，文化与古玩圈子都称之为苏子，其江湖地位可见一斑。

推门入室，《高手》中囊括的十二部小说，内容广泛涉猎青铜器、瓷器、玉器、书画、古玩等领域，在精彩的叙事过程中，极为巧妙地融入介绍各类古董的鉴别方法和收藏技巧，分明是十二篇生动鲜活的古玩收藏启蒙教材和精美详实的赏析图册，深入浅出，字里行间凸现了深刻的文化内涵，以及独具慧眼、超凡脱俗的审美价值。这些作品，一方面沉浸于文学艺术的浓厚浸染之中，另一方面又饱含古玩收藏的文化底蕴，既能满足读者对文学美感的孜孜追求，带来绝佳的阅读享受，又是鉴赏和收藏古玩的葵花宝典，仿佛是幽邃时光深处的文化乡愁，读着读着让人生出一种深不可测意味无穷的意蕴。原来，苏迅不但是活跃在文艺界的文化大家，更是隐身古玩江湖里的顶级高手，他的每一部小说里都隐含着自身深厚的文化底蕴，就象武侠小说里身怀绝技的高手，暗藏着深厚的内功，让人敬畏和折服。我想，如果没有对玉石古玩深切领悟洞若观火的深厚功底，是难以探囊取物，写出如此活灵活现直通文脉直击灵魂的文字的。

在古今中外的历史长河里，表现玉石古玩市场的文学作品比较鲜见，主要是对作家本人的专业素养、生活积累是一种考验和挑战。英国作家查尔斯·约翰·赫芬姆·狄更斯的《老古玩店》，刘鸿伏的散文集《明清玉器赏玩》算是这方面的佳作，霍达的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和冯骥才部分小说也涉及到这些内容。他们的切入点或创作体裁各不相同，而用小说的形式反复书写的恐怕目前只有苏迅了。这不但跟文字和写作技巧有关，更与其深厚学养有关。这样的文字，不管是遗落在鱼目之中，抑或置放在千万颗珍珠里，也是能一眼看见其闪闪发光的，其文字功底和专业水准更是难以模仿和复制的。这样的文化呈现和美学叙事，分明就是江南文脉的历史传承和现代转译。

如果说，在古玩写作和江南叙事中，《凡尘磨镜录》是一座高峰，那么《高手》是另一座高峰。在当代文学史上，苏迅的古玩书写应是一座绕不过去的大山。

 商业博弈：文化冲突的交融共生

在苏迅小说中，商业博奕与文化冲突贯穿始终。商业是古玩行业的基本属性，商家因为逐利无孔不入，处处挑战古玩人的文化情怀和道德底线，文化传承常常扛不住商业冲击而丢盔弃甲，文化冲突与商业博奕交融共生。 《高手》一书在普及古玩知识，感悟古物之美，阐述文物的发展和演变，展现华夏民族的智慧和信仰的同时，更多一些审视、剖析和批判的眼光。在社会浮躁、体制转型、资本膨胀、市场逐利与传统文化断裂的多重挤压下，古玩行业波谲云诡，暗潮涌动。《高手》中老郑与老皮匠等多位高手斗智斗勇以及多位角色为利益反目，《乐斋记事》中郑月、朱老板和仇爷的深度合作与利益纠葛，《陈先生的隐痛》中的台商陈先生的文化坚守与孤独无奈等，无不凸现商业背景下文化冲突的交融共生。

网络时代的介入，玉石古玩行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实体店商家与网络“游击队”共存，收藏论坛、QQ群成了新的交易战场。社群分化、私下交易，利益网络乱象丛生，商业伦理日益异化，人际关系微妙复杂，地域界限远程击破，行业秩序愈发混沌。《陈先生的隐痛》真实呈现了古玩行业的复杂生态和文化传承的艰难，充分展现了行业的现实困境，也引发了我们对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中如何传承与发展、传承与创新的思考。陈先生的“隐痛”，既是传统文人在商业浪潮困境下文化坚守的个体写照 ，更是传统文化在时代变迁中的无奈与挣扎。然而，陈先生却依然决然逆流而上，努力坚守文化阵地，传播古玉文化，牢记使命，守护初心，巧妙地将文化与商业结合，给客户输入“保真”理念。台湾同行在大陆的“同化”，是商业对文化的影响；作为行业“异类”，陈先生的坚持，则是文化对商业侵蚀的顽强抗争。在商业的博奕和文化的抗争中，这种冲突与交融，促使我们思考传统文化在现代商业社会中的生存、共融与发展。

古玩江湖：时代折射的幽微人性

仇爷是苏迅成功塑造的具有典型意义的古玩人物之一，对他的精雕细刻，关乎世道人心和社会众生相，作家采用巴尔扎克式的互文写法将他的江湖传说贯穿在多篇小说中，构成“藕断丝连”的叙事网络，将一个深藏不露，涉世幽深的江湖人物剥茧抽丝，揭露无遗。这样的人物形象有其特定的文学意义，填补了小说创作中关于古玩书写的空白，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人物群像里应该是有一席之地的。凡此种种，这十二篇中短篇小说看似独立，却通过相王弄、乐斋等地理坐标和仇爷等人物在不同故事中反复出现形成互文，“以不同故事重构历史”（徐则臣语），使小说集具有长篇小说的时空纵深感和文化厚重感。

古玩市场在苏迅笔下并非单纯的器物交易场所，而是一个充满隐喻的江湖。这里既有玉雕匠人对初心的坚守，也有淘金者被欲望吞噬的挣扎；既有收藏专家对文化的痴迷，也有市井小民为生计的算计。正如作者所言，这个江湖“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暗潮涌动”，是“整个社会的缩影”。在《能工刘双清》中，在经历了技艺与人事的纷争后，通过制玉能手刘双清与徒弟小伍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展现了传统技艺传承中的种种问题以及人物的挣扎与成长，蕴含着诸多的恩怨与希冀。《老怪的爱情》通过老怪的爱情故事，反映出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和人性的多面性。在《乐斋记事》中，仇爷、朱老板与郑月围绕印章的纠葛，既展现了古玩行业的潜规则，也映射出市场经济冲击下传统伦理的崩塌——当三十七枚印章的价值远超古城商品房时，人性的贪婪与道德困境便如雕刀般刻入文本肌理。玉器不仅是财富符号，更成为人性试金石：在《貔貅必须微笑》中，被物化的貔貅见证了两百年间主人命运的轮回，其“必须微笑”的宿命恰如现代人被资本异化的生存状态。

在时代的褶皱里，苏迅的中短篇小说集《高手》，以古玩江湖为背景，真实考据行业细节，冷静审视阴暗人性，如炬照见世道人心的幽微与时代肌理的斑驳，通过这些活跃在古玩江湖里的小人物的日常众生相，以“玉”为棱镜，以“石”为烙印，浓缩世俗社会，折射出古玩人普通的生活样貌、幽微人生、灵魂轨迹和转型期的精神图景。

如果说，《凡尘磨镜录》从一枚白玉印章写起，细笔铺陈主人公秦家骝的琢玉人生，勾勒出社会背景和时代变迁，蕴含对玉石文化的深刻理解。那么，在中短篇小说集《高手》中，苏迅则讲述了与玉石、翡翠、字画等古玩有关的人物故事，讲述他们的挣扎与坚守、迷失与觉醒，并以此作为切入人生、时代和历史的窗口，呈现了复杂的人性和古玩市场的纷繁处境，揭示了古玩文化的基因密码，凝结为文学长河中的精神回响，抒写了时光深处的文化乡愁。

发表于《黄石日报》2025-5-14

袁硕望，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岳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书窗》杂志副主编、《岳阳晚报》编辑、社长助理，多家报刊杂志特邀组稿编辑、专栏作家；湛江科技学院文化传媒学院客座教授。曾在《中国文艺》《芳草》《湘江文艺评论》等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出版散文集《亲近土地》、杂文集《妖精的后台》、文艺评论集《抱着一缕月光入睡》等20余部。

苏迅，从1996年开始文学创作，于《大家》《清明》《北京文学》《散文》《读书》《光明日报》《中华读书报》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200余万字，作品被《小说月报》等转载，出版长篇小说《凡尘磨镜录》、中短篇小说集《高手》、散文集《江南话》《簪花小唱》等。

现居江苏无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