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h1><b>古四景车大赛会原貌探识</b></h1><br>作者 曹新广<br><br>绪言<br><br> 在山西省平顺县北社乡一带,古四景车大赛会曾经是一个奇观般的存在。当地有一个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夸张却似乎无人不信的说法:赶了大赛会,死了不后悔!四景车大赛会早已“不知昉于何人,始于何时”(北社村现存乾隆年间古碑语),“赶了大赛会,死了不后悔”这个说法,也不知流传了多少年多少代,但它历久弥新,久传不衰,让从来也没有“赶”过古四景车大赛会的后来来人,从来也没有感受过四景车大赛会真实场景的当代人,无不心里痒痒,无不心生向往。2011年,四景车大赛会被国务院批准入列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从而让四景车大赛会名扬天下,使关心和好奇于四景车大赛会的人越来越多,希望了解和知晓古四景车大赛会原貌和本来面目的人也愈来愈多。<br> 然而,由于长期停办,这一让许多人怀揣“向往”的传统民俗赛事,实际上沦落到了无人可以叙述,无人可道其详的境地。古四景车大赛会于1938年举办过最后一次后,由于抗日战争爆发而停办。与所有上党赛社活动一样,这一停之后,由于战乱的原因,由于贫困的原因,由于以荡涤、摒弃,乃至于横扫传统文化为特征的政治运动接二连三和三番五复的原因,总之,主要是因为时局的原因,连续几十年都未能再恢复举办。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当有学者试图对上党赛社活动的情况进行系统了解时发现,“迎神赛社的历史风貌”,已是“一团迷雾”了(见杨孟衡《赛社文化深层开掘》,载于《中华戏曲》第 39 辑2009年出版)。若干年后,当有人试图专门对古四景车大赛会的原本面貌进行了解时,不无遗憾地发现:这件事已经发展到了“今人业已难道其详”的程度(见冯俊杰《平顺圣母庙宋元明清戏曲碑刻考》,载《文物世界》2004年03期)。<br>近数十年来,有不少人试图探求、重识四景车大赛会的原本面貌,但无人不深感困难重重,每每难有进展。其困难主要在于:<br> 一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通过体验观察和调查访谈了解四景车大赛会原本面貌的基本条件逐步丧失殆尽。当特殊的历史阶段成为过去,当时局的发展允许人们可以放心地谈论四景车大赛会这个话题,可以公开地释放了解它本来面貌的热情和期望的时候,曾经亲身参与过古四景大赛会的人多已去世,尚存于世的也已是老迈古稀之人,能够忆起并叙述四、五十年前之往事,且言之可靠可信的人已罕见难得。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古四景车大赛会在世人心中,逐步变成了几乎没有任何真实记忆的绝对传说,以至于杂说纷纭、以讹传讹、真真假假、是非难辨。这对于谋求了解真相的人来说,无疑是难以逾越的困难。几十年的停办,不仅让现代人失去了直观地体察四景车大赛会的机会和条件,而且失去了通过健在人的大脑记忆间接地了解它的机会和可能。那些原本保留在一些人脑子中的记忆,本来具有交流给后人的可能,但由于时间过去的太久,记忆和记忆者都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可避免地流失以至于殆尽。近些年,一些希望了解四景车大赛会原本面貌的相关人士,在当地进行了程度不同的“田野调查”,收集到的所谓访谈“资料”,绝大多数是由本来的道听途说辗转相传而成的“传说”,而且支离破碎、零零星星,不仅其真实性和准确性难以确定,其系统性和完整性更远远不能适应叙事的起码需要。可以说,当今企图通过“田野调查”“田野研究”的方式了解四景车大赛会的原本面貌,已经没有可能。<br> 二是文献资料的奇缺使现代人对四景车大赛会原本面貌的了解迟迟难以入手。古四景车大赛会曾经流传数百年,曾经作为其主要活动场所的庙宇有十多所。这些古庙宇大多数现在仍然存在,其中保存有古碑刻百余通。但这些碑刻中有关四景车大赛会的记载却极其少见。现北社乡东河村九天圣母庙(俗称“东峪庙”),因九天圣母在当地民间信仰和四景车大赛会中的特殊地位,该庙在作为四景车大赛会主要活动场所的诸庙宇中,也占据着突出的特殊地位,曾一度被人们误认为:四景车大赛会就是东峪庙会。但是,就是这样一所与四景车大赛会有着特殊关系的庙宇中,现存碑刻30多通,竟没一通是专门记载四景车大赛会之事的,偶有涉及乃至于偶有“赛会”“赛社”“大赛”“报赛”“赛”“会”等相关字眼的都极少,其中与四景车赛会相关的最大篇幅的一截记载,是以比该碑正文小一多半的字迹,附刻在一通刻立于清朝光绪元年、以“东峪庙重修舞楼赋”为题的石碑赋文之后,以“四景车会”为题的七言古诗。该诗只有八句:“四景神车不记年,八村五社会流传。赛期例卜三春暮,宴酒先尝二月天。廿四马楼排列后,几重社鼓列当前。东下南北西轮转,崇奉丹霄太乙仙。”现在发现的唯一一通专门记载四景车大赛会之事的石碑,是在北社乡北社村大禹庙内,刻立于乾隆五十九年,以“赛社碑序”为题的石碑。但该碑仅仅记述了当初决定刻碑的初衷,公布了当年北社村主办四景车大赛会的开支情况,而且字迹多有缺损和漫涣不清之处,虽然全是当年四景车大赛会的确凿信息,却与古赛会的全貌远不相及。<br> 按说,四景车大赛会流传多年,有八村五社轮流主办的体制规范,有乐户、阴阳家和厨师等多个专业行当参与,有成套的组织办法,有传统的仪典格式,有复杂的推进演绎程序,还要用到大量分门别类的祈神文疏、恭神赞词、乐艺脚本以及通告书帖等等,光靠头脑记忆和口头传授是难以维持的,应该有过必要的文字记载和书面资料才是。但是,相当长时期内,相关文字资料几乎从没有被人见到过,甚至没人听到过关于文字资料的相关传闻和传说。这或许是因为这方面的文字资料在历史上本来就产生得不太多,传世的更少。也与四景车大赛会实际停办的时间长了,相关的文字资料事实上早已成了闲置无用的东西,随着当年资料主人(持有者)的去世,本来“无用”的遗物也自然要遗失一部分。尤其是经历了十多年兵荒马乱的战争时期,也难免有所丢失毁弃。特别是又经历了疯狂的“文化大革命”。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中,这些东西成了罪恶的“四旧”“毒草”和变天复辟的“罪证”,难免会被“革命小将”抄家“横扫”消毁一部分,也难免胆小怕事的原主人为了消灾免祸而消毁一部分,也不排除被原主人视为珍宝,不舍得毁掉而藏匿到了不易被人找到的隐密之地。当然,这样留存下来的即使尚存,也是不容易被后人发现的。所以,多少年来,关于四景车大赛会的历史资料,异常难以为人所见。<br> 好在1985年前后,北社村的老当家人(中共支部书记)王佳驹力主紧抓机会抢救性地恢复了已经濒临失传的四景车。当时,四景车大赛会已经停办近50年,50多岁以下的人全都没有见过四景车,原来曾经有的四景车构件已全部毁弃,原来实际参与过组装备办四景车的人多已过世,在世的只有少数也都已高龄体弱且记忆衰退。王佳驹就把这帮老人招集了起来,一起回忆想像,一起摹画设计,一起试做试看,硬是拉开了四景车恢复再造的阵势。王佳驹当时也已68、9岁了,1938年最后一次四景车大赛会举办时,他刚21岁,四景车曾经见过多次,但实际接近和参与装车的机会并不多。多亏他是工艺匠人家庭出身(他们家曾是负责为四景车做饰花的“门头”),有较强的工艺文化素质素养,对文化文娱活动兴趣浓、留心多,又是特殊爱动脑筋的有心人。也多亏有数位经验记忆尚有所存的老年人热心参加,若是再迟几年,四景车恢复的事恐怕就无从谈起了。在王佳驹等老年人的主张、主持和努力下,经过两年试做试装,崭新的四景车于1986年春节宣告成功恢复。四景车原本就是北社当地的独创,是北社当地独有的奇观,在各地的赛社活动中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是一项举世无双的文化遗产。四景车的成功恢复,使四景车大赛会原貌中最独特、最与众不同,且举世无双的文化景观,得以生动再现和靓丽传世,此功可谓不凡。<br> 时间到了2013年,我在父亲去世之前清理他的资料箱时,偶然发现了两种关于四景车大赛会的古籍资料复印件。我父亲曹祖彭在北社村出生长大,退休前是平顺县文博馆馆长,1984年开始专门从事文物工作,之前长期专业从事美术工作,曾经全程亲身参与了北社村四景车恢复的具体工作和之后的跟踪改进,为四景车的恢复提供了独特的专业技能支持,发挥了积极作用。由于这诸多的原因,他在对古四景车大赛会原貌的了解方面,自然也用过一些心思。这两种四景车大赛会古籍资料复印件,多者是他退休后才收集到的。其中一种是北社村北部邻村——黄池村陈姓阴阳家保存下来的旧资料的复印件。这部分资料有装订成册的,有零散的,其中十六开的22页,三十二开的108页,大体上与赛会“享赛”过程有关的有40来页,与“吃酒”有关的有20来页,有各类应用书帖范本40来页,有记录各村办会请神名单、备用物品和开支情况的近20来页。陈家上几代曾受聘担任四景车大赛会的主礼。这部分资料多与赛会“主礼”业务有关,但残缺零乱,多有缺失,远不完整。另一种资料是《光绪十四年下社赛传帐》的复印件,只有15页,其中封面、车楼花祭图解、各村车楼马数量等内容就占了9页,其余是关于办会准备工作及吃酒活动的一些情况。(后来才知道,《光绪十四年下社赛传帐》现存全本共有48页,这个只有15页的复印件显然残缺太多。)这些罕见的资料勾起了我了解四景车大赛会原本面貌的欲望,但粗略浏览后又明显觉得资料尚远远不够,所以当时只是把它们又收存了起来。<br> 2017年,友人向我推荐了作者杨孟衡的《平顺东峪沟九天圣母庙赛》一文。该文15000余字,在对九天圣母庙作了基本介绍的基础上,用近1万字的篇幅介绍了四景车大赛会,集中对1938年北社村大赛会(即最后一次大赛会)的五天活动日程进行了比较详细的叙述。读了该文,我有一种大喜过望的感觉。杨先生曾任山西省戏剧研究院院长,是1980年代中期以来最早开始着手并引领上党赛社文化研究的学者,也是在上党赛社活动仪节、程序、面貌等方面,相对来说研究最多的学者(上党赛社文化的研究重点主要集中在赛社乐艺和戏剧发展史方面,赛社活动本身的研究并不多不深)。多年来,到访东河九天圣母庙的学者不少,但认真地对四景车大赛会展开研究和书写的几乎没有。在四景车大赛会文献资料严重奇缺的条件下,杨先生这篇文章对1938年北社大赛会的过程和面貌进行了全面完整的叙述,实际上也是对古四景车大赛会原本面貌的基本叙述。能有这样一个研究成果,完全出乎我的所料,所以大喜过望之感油然而生、情不自禁。为了把这个成果让更多人了解,我情不自禁地依据杨先生的记述,摘要整理出了一篇约2000字的《1938年四景车赛会五天日程》,提供给了那些对四景车大赛会兴趣浓厚甚至试图恢复举办、希望了解四景车大赛会原貌而又不太习惯耐心读许多文字的当地乡民,希望帮助他们便捷地增进对四景车大赛会原本面貌的了解。<br> 2023年春,北社村进驻了一位来自山西大学社会史研究中心的史艳生。他是为完成毕业论文来进行田野调查的,其研究课题与四景车大赛会有一定的关系。多年来,能如他这般长时间住在当地对四景车大赛会进行认真了解和研究的学者绝无仅有。我对他的研究成果十分期待,希望从中能有新的发现。2024年9月初,我读到了他完成的论文——《九天圣母信仰与地方社会——以北社村为中心》。显然,他的研究面对的是更加深广的课题,在我所期待的四景车大赛会原貌方面并没有充分的着力展开。这似乎多少让我有些失望,但几乎与此同时,我得到了一套他收集后抄录、标点出来的《道光十一年河东赛经验存底——西社、河东赛场规矩底稿》和《光绪十四年下社传帐》(48页本)电脑版文本。《道光十一年河东赛经验存底——西社、河东赛场规矩底稿》原本124页,较全面地反映了当年河东及西社赛会全过程的大致情况,并有部分后续内容。《光绪十四年下社传帐》(48页本)虽然仍然是一个残本,但比之我以前见到的15页复印件足足增加了两倍有余。这两份珍贵资料的得获,又令我大有喜出望外之感。尤其有意义的是:对这两份资料与原有的黄池阴阳陈家的相关资料一起仔细对照阅读,可以捕捉、印证和确认大量反映古四景车大赛会原本面貌的原始信息,从中可以发现近年关于四景车大赛会的传说和认知(包括杨孟衡先生等一些研究者和报道者的作品)中的许多明显错误,这不仅大大有益于增进对古四景车大赛会的充分和深入了解,而且有益于既有传说和认识中许多错误的澄清和纠正。这当然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span style="color: inherit;"> </span> 于是,本人决定起笔撰写《古四景车大赛会原貌探识》,目的是以已经发现的文献资料(包括纸质文本和碑刻)为依据,充分利用文献资料中的信息资源,尽可能地把古四景车大赛会的原本面貌相,对充分地介绍给读者,同时希望引起更多人士关注这个话题,从而有更多人士参与这一课题的探讨,并希望引出更多的相关文献资料被发现,使人们对古四景车大赛会的研究和认识,更加深入、充分和尽可能地接近历史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