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振业‖村南水井旧事

振业君

<p class="ql-block">水是生命之源,它孕育着大地万物。农民要追寻风水宝地,牧民要逐水草而居,都离不开水。我们这些为了寻求美好生活而“背井离乡”的游子,在记忆的宝库里,也珍藏着故乡的井,井里的水,还有那些与之相关的人和事。</p> <p class="ql-block">公社化时期,我们赵家村大队有四村六队:一队侯家村,二队辛家村,六队小西村,三、四、五队都在比较大一点的赵家村。我们三队位于村西南,五队在村东南,四队则在村北。紧挨村子南面是三、五两队的菜地,西把边是两个生产队的饲养院、队房和储草圐圙、沤肥大坑,还有一排排用于储存粮食的圆“圪洞”。人们的生活离不开水,菜地需要常浇水,饲养院的牲口也要喝水,所以东西两边各打了一口旱井。西边的井就在我家南墙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比较起来,西面饲养院这口井的使用频率,远比东面菜地的那口要高。西井的设施也与东井大为不同。井上配置了一架很结实的铁把儿辘轳,一条石渠将南面的石头大水槽与井口连接起来。辘轳将水斗绞上来,顺势一倾,水就哗哗啦啦流进了大石槽。两个生产队的近千号牛马驴骡和羊儿们,在人们的驱赶下,有序挤向石槽,争先恐后地去饮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打我记事起,这两口井就存在。年少时,我们常去东面菜地的井旁玩耍:有时爬在井沿上,伸长了脖子,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做鬼脸;看毛驴拉着铁制水车不停地转圈儿,一节一节往上提水,哗哗啦啦地沿着小水渠,流向菜地的小畦子里面。在没有通电和使用水泵之前,这应该是村里罕见的灌溉机械了。天气晴朗时,我们一时兴起,还会根据鸟儿飞进飞出的踪迹,小心翼翼地赤脚板踩着井壁上的石缝,下去掏鸟窝,找鸟蛋……</p> <p class="ql-block">由于人们常去挑生活用水,饲养院“饮牲口”用水也多,井水外溢和牲口拉撒自然也多。夏天,石槽周围总是骚臭味儿很重,蚊蝇成群,泥泞不堪,常常难以下脚,需要经常清理或铺沙垫石。到了寒冬腊月,哈气成霜,滴水成冰。尽管有“四类分子”们或早或晩,经常去井台义务刨冰,但还是会在井口和石槽周围,渐渐形成一个隆起的冰圪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越冷,冰圪垯越大越高,井口也越小越滑,天气晴好时,还会看见冒出来的幽幽水气。如果一不小心,手上沾了水,就会被铁制的辘轳把或水桶给粘住,搞不好还会扯掉一层皮。人们挑水时,不小心滑倒或顺坡出溜下去,跌个四脚朝天,也是常见的事。农家有“小子不吃十年闲饭”的传统,因此我很早就开始上井挑水了。对严冬挑水的艰辛,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有鉴于此,我们兄弟俩在离开村子进城工作后,专门请人在自家的窗根底下,打了一口手动压水井,解除了父母吃水挑水的后顾之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夏秋的酷热季节,村里男人们下地干活都是赤脚板光膀子。经过大太阳暴晒之后,皮肤先是发红,并伴有微微刺疼。几天后揭去一层薄皮,一个个就蜕变成了黑红油亮的“小麦肤色”。这也是年少时的我,每年都会经历的蜕变。每到这个季节,井拔凉水就成了人们消暑解渴的最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骄阳似火的中午,社员们从田地里劳作归来,从井里绞上一斗子水,端起来咕咚咕咚几口,用手背抹抹嘴,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明显可见。高中毕业回乡,我当了生产队会计,曾应约给大田里干活儿的人们送水。一条扁担两只水桶,挑着新鲜的井拔凉水,晃晃悠悠送到地头。看到大伙争相舀水,大口解渴的情景时,我也会油然生出一种欣慰感和成就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物质匮乏,穿衣吃饭始终是困扰人们的大问题,但用水还是充足的、卫生的。人们的生活用水都是从井里取。渴了,回家从水缸里舀起半瓢,一扬脖颈就灌进了肚子里,也没听说谁家因为喝了生水而出问题。要说村南水井旧事,印象最深的,自然还是那两起关乎人命的大事。</p> <p class="ql-block">一起发生在东面的那口井。井的北面,一字排开住着三队的几户人家,他们共用一堵南墙,中间隔着低矮的院墙。其中的一家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是外姓。外姓俩兄弟,出生在十几里外的古营盘村,是当地郑姓望族的后人,生父在土改时被镇压,母亲就改嫁到了我们村,兄弟俩就随母而来。在我的记忆中,他们家很穷,只有黑熏熏的一间房子,日子过得缺吃少穿。外姓俩兄弟正值青春年少,聪明能干,老大能说会道,老二沉默寡言,都是干农活、挣工分的好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俗话说:“一家不容三姓人,一屋不住三辈人”,因为很容易发生矛盾冲突。那年老二了病,高烧不退,在家躺了多天不见好转。不能下地干活不说,还需要花钱治病,有人伺候。在继父的抱怨声中,父子俩最终大吵一架。在精神和病痛的双重折磨之下,老二极度悲观厌世,乘人不备,悄悄跳进了南墙外的那口水井。等到被人发现并打捞上来时,一条鲜活的生命已变成一具冷尸。村人都为他的年少早逝感到同情和惋惜。往后好长时间,由于井里浸泡过死人,让人膈应,大家都不去那口井里挑水喝了。</p> <p class="ql-block">另一起跳井事件,则发生在西面这口井,位于我家的南墙外。记得一个夏天的中午,刚刚端起饭碗,就突然听见村南方向,响起了人们的嘈杂声。受好奇心驱使,我也随大伙儿跑出去看热闹。只见一个穿着花布衫蓝裤子的姑娘,从头到脚湿漉漉的,正被大伙七手八脚地从井里捞了上来。然后有人搀扶着她,向村子东头她家那边走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属于第五生产队,记得比我大几岁,一笑就会露出一对好看的虎牙。我们村子不大,自然是相互比较熟悉的。后来听说,她是在村里处了对象,家人不同意。据说那天中午,他们正在碾房约会,被家人发现,遭到了父亲责骂,一时想不开就跳了井。好在救援及时,有惊无险。时隔不久,就又听说她嫁到了比较富庶的呼市郊区。都说她嫁了个好地方,经常能吃上白面馍馍和时令瓜果,结局很是令人羡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斗转星移间,我先是考入内蒙师院读本科,后来又被选调到内蒙古党委机关做文字工作。记得有一天,机关大门口的传达室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呼市郊区的一个女孩找我。于是我到接待室见了她,十六七岁的样子,说的是呼市土话。她说母亲是我的赵家村老乡,乳名叫什么等等。于是我就想起了那个跳井获救后,远嫁呼市郊区的姑娘。细看她与母亲还真有几分相象,尤其是那对一笑就会露出的虎牙。她说了想找我帮忙的事后,好像我也尽自己所能帮了她。由此,我也知道她们的小日子过得不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送走那个女孩后,我自然联想起了我们村跳井死去的那家老二。倘若他也能咬咬牙挺过来,继续活着,自然也会赶上新的时代,摆脱出身的阴影,娶妻生子,多经历一些苦乐年华,多感觉一些风花雪月,那该多好。<b style="font-size:15px;">(文中图片源自网络)</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振业:内蒙古集宁人,现居呼和浩特</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