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记忆】玉人如梦:一张作废的结婚证。

速然

002小小说

　　三十年前，我困在婚姻这座无形的大墙内，在相亲、催婚的漩涡里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已过而立之年。在那个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年代，三十多岁还未婚，寻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不仅会沦为邻里茶余饭后的笑柄，更会成为父母心头难以纾解的愁云，压得全家人喘不过气。

那些年，我在相亲的浪潮里反复浮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始终未能遇见契合心意的另一半。

直到某天，叔叔牵线搭桥，介绍了他所在校办工厂的一位姑娘。说来也巧，她竟与我是老乡。原来，当年她随父母迁居这座城市时，因年龄超限，虽得以与家人团聚生活在城里，户籍却仍留在农村。这道无形的户籍门槛，成了横亘在她婚恋之路上的难题。

　　初见时，她的模样着实令人眼前一亮——眉目清秀，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双眼皮衬得眼眸愈发深邃，一米七的高挑身形，身姿挺拔，气质出众。可或许是历经太多次相亲，我的心早已变得麻木，面对如此出众的她，内心竟也掀不起多少波澜。而她，在第一次见面后，便欣然同意与我继续交往。

　　夏日午后，蝉鸣在枝叶间此起彼伏。我站在淑怡工作的工厂铁门外，等着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缓缓开启。待她踩着下班铃声走出来，我迎上去问："想去哪儿转转？"她眼睛亮起来："去公园吧，我最近学了新的广场舞，想练练。"

穿过两排梧桐遮天的林荫道，我们来到公园。露天广场上，音响流淌着欢快的旋律，数十位舞者踩着节奏翩跹起舞，彩色绸扇在空中划出绚丽弧线。淑怡拉着我站到舞池边缘，跃跃欲试："一起跳？我教你！"我慌忙摆手后退："别别，我笨手笨脚的，肯定踩你脚。"

正推辞着，一个穿藏青T恤的男子快步走来，笑着冲淑怡招手："小怡，来跳支《彩云追月》？"淑怡侧身介绍："这是厂里工会的王哥，跳舞特别厉害。"我点点头让出位置："你们跳，我当观众。"

音乐响起，淑怡跟着王哥融入舞群。她浅蓝碎花裙随着舞步翻飞，发梢沾着细碎汗珠，笑意在眉眼间流淌。看着她轻盈灵动的身影，我攥紧手心，暗暗决定：下次，一定要和她共舞一曲。

　　次日，我特意约上单位的小周，一同前往墨玉舞厅，向他请教跳舞技巧。刚踏入舞厅，便意外撞见了技校时期的同窗王军。我又惊又喜，赶忙上前询问：“真巧！你怎么在这儿？”王军笑着回应：“我刚调任这里当经理，以后你来就不用买票了。”说罢，他抬手招呼来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郑重介绍道：“这是我老同学，往后他进出舞厅，直接放行就行。”工作人员闻言，热情地点头致意，主动伸出手与我相握，一来二去，彼此就算结识了。

此后整整一个月，我每日下班后泡在墨玉舞厅，跟着小周潜心钻研舞步。在反复练习与摸索中，终于将基础舞步练得有模有样。

　　一切就绪后，当晚七点，我准时敲响淑怡家的门。“今晚要不要去跳舞？”我满怀期待地询问。她轻轻摇头婉拒，眉眼低垂间藏着几分疏离。

踏出她家门槛，我缓步而行，心里却笃定：以她对舞蹈的热爱，今晚定会出现在公园舞场。抱着这样的念头，我转而前往朋友小李家，没想到同事小王也在。三人一拍即合，说说笑笑地朝着公园走去。

刚靠近公园舞场，我的目光便被舞池中一抹身影牢牢吸引——正是淑怡。她身着一袭淡色连衣裙，正与一位陌生男子翩然起舞，裙裾翻飞间，身姿轻盈得像只蝴蝶。我压低声音，向身旁的小王和小李介绍：“那就是我对象。”两人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几乎同时发出感叹：“真漂亮！”我随即和小李耳语，商定好计划：等会儿由他邀请淑怡，我则去邀请她的闺蜜共舞。

悠扬的舞曲渐止，淑怡与闺蜜相携走来。我笑着为双方引荐，努力营造轻松氛围。新的舞曲再度响起，我示意淑怡接受小李的邀请，自己则绅士地邀起她的闺蜜。舞步交错间，我余光瞥见淑怡的神色愈发冷淡，眉间隐约凝着一层薄霜。

一曲终了，她面色不悦，语气生硬：“不跳了，我要回家。”我赶忙转头对小王和小李说：“你们继续玩吧，我送淑怡回去。”

　　漫步在回家路上，夜色如墨，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淑怡突然停下脚步，眼神直直地望着我：“你什么时候学会跳舞的？”我坦诚回应：“这个月一直没见你，就是在学跳舞。”她轻哼一声，带着几分娇嗔与霸道：“以后你不许和别人跳，只能和我跳。”我连忙点头应下。

然而，望着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侧脸，一种微妙的隔阂感却悄然蔓延开来。我忽然意识到，或许在某些无形的层面，我们对彼此、对生活的认知，早已如同两条并行的轨道，看似靠近，实则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时光如白驹过隙，半年转瞬即逝。在双方父母的殷切关怀与再三催促下，我与淑怡踏上了前往她家乡(也是我的老家)的旅程。在乡民政所庄严的氛围中，我们郑重地领取了结婚证，从此携手步入人生的新阶段。

随后的日子里，我们精心筹备着新生活的点点滴滴。购置家具、布置婚房，每一处细节都倾注着对未来的憧憬，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准备妥当。

领证后的某天下午，我们满心欢喜地将新购的茶几搬回了家。当晚，淑怡受邀来家中用餐。饭桌上，父亲不经意间说了句：“以后不给你们花钱了。”这本是句无心之语，却似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淑怡当时并未接话，可我分明察觉到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尽管她强装镇定，可那细微的情绪变化，还是没能逃过我的眼睛。饭后，我主动提出送她回家，一路上，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微妙的沉默。

　　一周时间悄然流逝，按照先前约定，淑怡本该来我家商议婚事细节，可她却迟迟未现身。满心疑惑与不安，我登门前往她家。刚一见面，便见她眉头紧蹙，一脸不悦：“你爸嫌我花钱太多！”

我赶忙解释：“他真不是说你，那天就是随口一说，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她却别过脸，语气冰冷：“婚事暂时不办了，我得好好想想。”我低声下气地再三劝说，好话讲了一箩筐，可她始终固执己见，任凭我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最后，我们各执一词，不欢而散。我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满心皆是无奈与惆怅，脚步也愈发沉重。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我怀揣着最后一丝希冀，再次叩响淑怡家的门。推心置腹的话语在喉间辗转无数遍，可无论我如何剖白，她始终冷着脸，眼神里满是疏离与抗拒，字字句句都将我拒之门外。她的固执如同坚冰，任我百般努力，也难以融化分毫。

从她家离开时，街边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我叹息。心头泛起阵阵寒意，那股无力感如潮水般将我淹没，只觉满心皆是悲凉。或许，这一切早已是命运的定数，这般明艳动人的淑怡，终究不是属于我的良人，我们的缘分，或许从一开始就已偏离了轨道。

　　时光悄然流淌，一个月后的某个寻常午后，沉寂许久的电话突然响起。听筒里传来淑怡清冷的声音：“我辞了工作，准备去广州打工，你来送送我吧。”我心猛地一紧，急切劝道：“别去了，我们按原计划结婚，好不好？”她却语气决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枝，万千思绪翻涌。我终究释然，轻声回应：“那你就去吧。”有些缘分，强求不得，该来的自会到来，要走的也无力挽留。最终，我站在原地，目送这段感情渐渐远去，没有前往车站送别。

自那之后，她仿佛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再也没有传来只言片语，曾经的过往，都化作了记忆里模糊的剪影。

　　春去秋来，一年光景匆匆而过。摩挲着抽屉里早已泛黄的结婚证，那烫金的封面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刺得人眼眶发酸。怀揣着满心无奈，我再次踏入淑怡家老宅。斑驳的砖墙映着树影摇曳，仿佛也在无声诉说着这段无疾而终的姻缘。

淑怡父亲坐在藤椅上，指间的烟圈袅袅升腾。我攥着结婚证的手微微发颤：“叔，这事儿...该怎么处理？”他轻叹了口气，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把证留下吧，我找民政所的老同学退掉就行，他在那儿管结婚证登记。”我咬了咬嘴唇，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退可以，但得给我开个证明。”他抬手弹了弹烟灰，沙哑着嗓子应道：“成。”

半月后，一张薄薄的证明纸递到我手中，轻飘飘的却似有千斤重。就这样，我又恢复了单身状态。在那个婚姻管理制度尚不完善的年代，这本承载过憧憬与遗憾的结婚证，最终化作了一纸空文。当民政局的红章盖在注销证明上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了自己青春破碎的声音——原来一段感情的结束，竟比想象中更加潦草、仓促。

　　三十二载光阴如白驹过隙，曾经那段戛然而止的婚姻往事，至今仍在记忆深处若隐若现。每当思绪不经意间触及，那些尘封的片段便如潮水般翻涌，恍惚间，仿佛又坐上了跌宕起伏的过山车，心跳在忐忑与怅然间反复起落；又如坠入一场朦胧梦境，醒来时，所有热烈与期待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心空落。这段经历让我不禁感慨，婚姻若缺乏真挚情感的滋养，就如同沙上筑塔，看似华美，实则不堪一击。或许，那些惊鸿一瞥的惊艳美好，终究与平凡如我的普通人，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注定难以长久相伴。

2025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