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玉茭苗苗 》

浩天

《刨玉茭苗苗 》

陈浩

　　双龙镇地处土默川平原中部，这里土地平阔肥沃，是土右旗黄河灌区的产粮重镇。商品玉米（双龙人叫玉茭茭）作为主要农作物，每年播种期自四月二十日始，至五月十日方休。恰如白居易诗云：“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五月历来是庄户人家最辛劳的时节。如今播种的新品种玉米需覆地膜，因地膜与土壤板结双重作用，常有幼苗被困于土层之下，需人工刨土“放苗”。若逢雨后，地膜上硬痂土板结如瓦，未出头的玉米苗需用石磙碾碎土层；若出苗参差，则只能靠手工逐棵解救。

　　五月的天如孩童面，晨起尚裹棉袄御寒，午时已晒得人汗流浃背。田间四轮车拖着石磙隆隆作响，新覆的地膜如银龙盘踞沃野，在骄阳下粼粼泛光。早播田里，两列玉米苗已如簪花少女沿地膜娉婷而立；晚播处则见农人躬身如雁，在玉带般的薄膜间起落劳作。这场景恰似大地琴键，农人的身影便是跃动的音符，合奏着五月田园交响曲。

　　放苗实为精细活计。播种机留下的对称穴坑经雨水冲刷，干涸后结成比拳头大的硬痂。需先用铲尖轻挑土壳，露出蜷在土中的鹅黄嫩苗——这些未沐阳光的幼芽脆弱如韭黄，稍重即折。遇着钻错方向困于膜边的，还得用缠胶布的拇指沿膜缝轻抠。河滩地的幼苗顶着晨露蜷缩，二板头蹲在地头示范：“瞅准这黄芽子，劲大小品着点儿，做这营生是地里绣花哩。”他捏着细若游丝的苗茎告诫儿子，“使蛮力伤根哩，手轻了揭不开这打了的瓦。”

　　从晨光熹微到日影西斜，农人重复着机械般的劳作循环：移步如负铅，弯腰似折柳，蹲起时膝骨咯咯作响。汗珠顺着晒红的脖颈滚落，在晒得发烫的薄膜上砸出点点深痕。此刻方知“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绝非虚言，李绅的悯农诗在喉间翻涌，竟比幼时诵读多了十分况味。西头李二嫂家地里忽起骚动，儿媳妇儿攥着改锥急嚷：“苗让黑虫子啃了！”妇人趿着胶鞋奔来，两指掐出肥硕的黑虫甩在干瓦地上，浆液迸溅间已从围裙兜摸出包衣种子，鞋尖碾出浅坑补种，动作行云流水。

　　最恼人的是那些羽衣华美的劫匪。晨露未晞时，常见野鸡领着斑鸠在田垄踱步，看似优雅却专挑嫩苗下喙。前日暴雨催生的新绿，转瞬便被啄得七零八落。老辈人说“见苗三分收”，可双龙镇的庄稼汉深谙：这弯腰撅腚的活计，差一铲头就少结两个玉茭茭棒。

　　当夕阳给西山镶上金边时，解放出来的幼苗已在晚风里列成青阵。吉忠哥直起酸痛的腰板，但见千万株新苗舒展嫩叶，恍若稚童挥动着翠绿旗帜。他捶着后腰蹒跚归家，身后田垄间簌簌叶响，恰似幼苗在诉说重见天日的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