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尘埃在光柱里浮沉,如同凝固的雪。</p><p class="ql-block">他躺在洞口另一侧,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出神。那形状像极了她跳弗朗明戈时扬起的裙角,只是颜色早已褪成枯骨的白。他的颈椎卡在地板缝隙里,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多久?十年?百年?当第一只老鼠啃食他脚踝时,他还能数清墙纸上的花纹,现在连墙纸都剥落了,露出砖块间暗红的苔藓——和她被绞断脖颈时流出的血,同一个颜色。</p><p class="ql-block">她的骷髅还悬在房梁下,裙撑碎成齑粉,肋骨间卡着半支口红。他曾用指骨蘸着余粉,在墙上写满她的名字,直到石灰墙吸尽最后一点玫红。</p><p class="ql-block">直到听见隔壁传来拖椅子的声响。</p><p class="ql-block">人类的脚踝真好看,他想。Jenny来回走动时,他能看见她穿浅色袜子的脚尖,像两朵在阴影里绽放的铃兰。</p><p class="ql-block">“我很久没见过活物了。”他对着洞口说话,看自己的声音惊起墙灰,“上一个是只迷路的麻雀,它撞死在玻璃上时,我羡慕了整整三个月。”</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他开始用指骨在墙上刻痕——记录她的脚步声。左脚先落地,五步到窗口,三步去厨房。规律得如同钟摆,直到某个深夜,她晕倒在洞口前。</p><p class="ql-block">他慌忙翻身,用肩胛骨撑起上半身。墙洞外亮起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在手机屏里,他看见自己眼窝里积着的灰,像咖啡杯底的残渣。“她已经昏迷很久了。”,他很担心,此刻她仰面躺在阴影里,如同死人一般。“我得做点什么。”</p><p class="ql-block">指骨穿过墙洞时,蛛网在尺骨上扯出银线,粘住他腕间腐烂的皮肉。他的手指穿过墙灰触碰她的脸颊,温度像晒过太阳的鹅卵石。当指尖贴上她颈动脉,他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空洞的共鸣。触到她锁骨的瞬间,整副骨架突然发出细微的颤鸣,顺着指缝漫进掌骨间的空隙。当掌根贴上她心脏位置,他听见三百年前的钟摆突然在胸腔里轰鸣,肋骨与肋骨的碰撞声中,混着她动脉血奔流的潮汐。</p><p class="ql-block">“咚、咚、咚……”他用指节轻叩她皮肤,数着心跳的节拍。此刻这具温热的躯体,正像团小火苗,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太好了,她还活着。”</p><p class="ql-block">她睫毛突然颤动时,他慌忙缩回手,尺骨撞在梳妆台残骸上,震落半片风干的人皮——那是他三百年前撕下的臂肉,至今还粘着当年的草屑。她撑着地板坐起的瞬间,发丝扫过洞口,在他瞳孔里种下片晃动的阴影,像株在墓地里初萌的春草。</p><p class="ql-block">此后的每个深夜,他都盯着洞口一侧的地板,看她的影子拖过墙皮剥落的裂痕。她的脚踝会在月光里晃过洞口,像两尾游过暗礁的鱼,而他只能用尾椎骨蹭着地板,一寸寸往洞口挪,直到肩胛骨卡在墙缝里,再也无法靠近半分。</p><p class="ql-block">“原来活物的脚踝,会在月光下泛珍珠光泽。”他对着洞口说话,看自己的声音惊起墙灰,落在她昨天遗落的发圈上。那是枚淡粉色的缎带,他用指骨勾过来时,闻到上面残留的草莓香——和她昏迷时唇角的味道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第97个夜晚,当洞口终于不再掠过她的影子,他听见自己腰椎骨发出铁锈断裂的脆响。三百年未曾弯曲的髋关节,在撑起上半身的瞬间,磨掉了最后一层腐肉。他看着自己的肋骨在月光下投出蛛网般的影子,突然想起妻子被绞死前,踮脚吻他时,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p><p class="ql-block">“我多么想见到她。”他用掌骨撑着地板,指缝间挤出几星腐肉,“来吧,从三百年的梦里,爬回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