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行第17天：云蒸霞蔚山阴路

树下读书

5月24日星期六多云有时晴 嵊州～下王镇 一 “山阴路上”是一个具体的地理坐标，主要是指会稽郡、绍兴，包括剡溪流域的风光道路。山阴路上还是一个文化符号。剡中古属会稽。“会稽有佳山水”，成为吸引晋唐诗人的最主要原因。《世说新语.言语篇》里，有两小段著名的美文，都是描写会稽的“佳山水”。一段是画家顾恺之说的，“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还有一段是书法家王献之说的：“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在战乱中深感性命短促，人生无常的东晋诗人，需要一个地方来安顿他们的心灵。老庄又向他们发出了类似“到自然去”的召唤。而剡中作为典型的江南佳丽之地，因其封闭和宁静，令他们在其中找到了精神寄托。可以沉醉其间，以求超脱自救。 二 我今天的徒步路线，从嵊州出发走到下王镇，大致是山阴路上的核心路段。下王镇在今天，不过是浙东诸多乡镇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但谢灵运当年，正是以此为起点游玩山水而乐此不疲，走遍越中大地。谢灵运是历史学界和文学界，几乎唯一没有争议的评价为中国古代山水诗的第一人。这也挺罕见的。 不过我要在这篇日记的后面来讨论这个问题。旅行日记不是文学论文。先说今天的经历，可能有一些复杂和曲折，但最终结果还好。 三 早晨7:30离开嵊州酒店。今天的第1个目标是去马寅初故居参观。故居在浦口街道，与我徒步方向一致。我是坐车到浦口去故居参观，然后再开始徒步。 计划完美，而且乘车特别顺利。上午8:30分，我已经美滋滋到了马寅初家的大门外。 大门上挂着大锁头。 看门牌上应该是8:30开门。等一会儿吧，也许工作人员有事，来晚一点没关系。顺便在旁边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盒烟，又回到大门前等待。买烟的时候，还顺口问了一下便利店的老板娘，为什么故居没有开门？老板娘未置可否，但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9点了，工作人员还没来。墙上有马寅初故居消防责任表。排第一位的是故居文管所所长。后面还附有电话。我打电话过去询问，所长很客气的说，等一会儿我要了解一下情况。便利店老板娘这时在一旁探头张望。过了一会儿，忽然一个男人从胡同里出来，手里拿着手机，让便利店老板娘接电话。我像看一场无声电影一样看着这一切。老板娘接了电话，回到便利店里，拿着一串钥匙出来，过来开马寅初故居的大门。这时才明白，应该是故居工作人员不来了，而老板娘有备用的钥匙。接到所长的指示，来为我一个人开大门。挺棒的，是不是？我差一点儿就不等了。 我在马老家里转了一个小时。楼上楼下生平履历，各种展品。马寅初生于1882年，去世于1982年，百岁高龄。书房桌子上有一个小本。本子上没写字，但按满了红手印。看扉页知道，这是马老初中毕业的纪念册。那么这些红手印应该是同学们按下的。估计时间大约在1900年前后吧。100多年前的手印，像一个红霹雳，在我心头喀啦响了一声。 我看的非常认真。不过观后感不能写在这篇日记里了。需要回家以后再仔细的研究。这里涉及一系列很复杂的问题，还真不能轻易轻率的下结论。人口政策当然排在国策之首，甚至超过经济发展路线的重要性。但人口政策所涉及的方面又极为复杂，包含了对当前形势的判断，大战略考量，经济和粮食基础等等综合因素。国之兴取决于人口，国之衰亦取决于人口。绝非几句话就能说明的。 离开马老故居时，收到文管所长发来的短信，告诉我故居工作人员去参加上级单位组织的运动会了。我回复说已经参观完毕，非常感谢。说实话今天参观马老故居真是一大收获。单就大房子本身已经十分值得观赏。 在马老故居门前，我请便利店老板娘给我在文保石刻碑前照一张相。老板娘反复推脱，说不会照。看样子也就五十几岁吧，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人。胡同里，一位骑摩托的小伙子看不过去，主动过来给我照了一张。注意这个摩托小伙，后来又与我产生了某种关联。 四 从浦口街道开始徒步。计划走到下王镇。好消息是，今天无雨而且不热。浦口街道是嵊州市区的边缘。走在路上，如果刻意去寻找“云蒸霞蔚”，去感受“目不暇接”，那么很可能会失望。寻常江南农村风景，固然秀色可餐，但未必比其他地方的田园风光，更多几分姿色。所以最重要的是，试着从东晋士子的角度和眼光去观赏，尤其是用老庄的心态来看天地万物。李白说“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杜甫说“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李白杜甫都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今天前半程的徒步不是很顺利。按照导航走，导入一片非柏油路，准确的说是土路，刚下完雨的土路，有600多米长的一段泥路。路的尽头是一条小河，水流湍急。河上有排列的石头桩。需要扛着宝马车，脚踩石桩过河，少林真功夫。过河以后进入水泥路，前方是隧道。我已经感觉有点累。但是看隧道长度220米，心想过了隧道再休息。然而隧道怎么走也不见尽头。反应过来大概是2200米。白茅庵隧道，全长真的是2200米。这时候忽然想到，看过的很多末世丧尸小说。烧毁的车辆堵在隧道里。我现在还可以正常通行，没有受到任何生命威胁。于是便释然了。 五 出了隧道后，在一个路口暂停休息。往右拐是去往下王镇的县道。直行则是去往三界镇的省道。正在考虑究竟去下王还是去三界。一辆摩托车开过来，正是在马寅初故居给我照相的摩托小伙。原来他家就是三界镇的。小伙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卷饼，吃的欢天喜地。吃完后。要用摩托车载我到三界镇。我抛硬币猜正反面，决定去下王。于是友好分手，摩托车绝尘而去。 去下王的路不太远，七公里，有一段长上坡。这里是四明山区域，村庄藏在山谷中。上坡路有1公里多，宝马车向后使劲。这个过程不用多说，反正衣服都湿透了。不过真正的考验，是到了下王镇以后。预判严重失误，浙江的风情小镇没有一家旅店或者民宿。原来好事多磨，能磨到如此程度。这也可以反过来证明，我这次的山阴之路徒步，是如何的美好，老天爷都嫉妒。 又经历了几个小曲折之后～备选的民宿和昂贵山庄～我选择回到嵊州市内。正好还有最后一班回市内的小班车。我身上仅剩两元硬币，上车投币。但是司机说，到市客运中心终点的车价6元。如果用手机扫码，则需要下载一系列程序，十分麻烦。车上一位本地老汉，虽然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明白他可以帮助我破开百元大钞。这才叫皆大欢喜。老汉从油腻腻的腰包里，掏出一大堆零钱，解决了我的难题。 徒步一天的结果，是回到我出发的原点。今天走了正好3万步，不多不少。明天在客运中心乘车直接到三界镇，然后徒步去上浦，也许在上浦乘车去绍兴。 六 走在山阴路上，感觉只有两个字：美好。风光美好，心情美好。美好一半来自目力所见，一半来自徒步本身产生的快乐。总体来说则是庆幸，太难得了，真的能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滨海路多美，不过缺了谢灵运李白杜甫孟浩然白居易的足迹，显然就不一样了。桃花源到处都有，只有陶渊明生活过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桃花源。山阴之路也是这样，绝版、唯一。美的构成和标准是多方位的。也可以说是多维度的。例如看一个人美不美，相貌应该只占很小的比例，其内心世界最重要。来山阴之路追梦魏晋风流，那种高爽的人格素养。后世望尘莫及矣。 顺便说一句，在马寅初故居的小巷，一家文具店，买了一个小笔记本。不用担心日记本不够用，可以纵横恣意去写了。现在的问题主要是时间太紧张。又要写日记，又尽量不耽误睡眠，此事古难全。 七 路上的风景没有用文字去描述，看照片吧。我倒是想像王勃那样，提笔而就《滕王阁赋》。而且一天一赋。终归能力不行。碧绿的水田，水稻秧苗如绿毡般柔软拂动。一行白鹭翩翩而起，仿佛远古诗人的精灵附体。丹桂散发着异香。旅行者在丹桂树下，坐在伐木场的木料上吃着面包。痴迷的看着梦一样的绿野仙踪。在江南的暮春，来山阴路上徒步，终于梦幻成真。我忍不住被火腿肠呛了一下，咳嗽半天才缓过来。现在需要认真对待的是，有没有必要把我穿的旅游鞋更换成谢公屐。虽然走路容易绊倒，不过看起来更派，不是吗？ 5月24日写于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