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词（四十二）：《唐多令》篇

老潘（潘景卫）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唐多令·惜别》吴文英 对许多诗词爱好者来说，《唐诗三百首》代表了唐诗的巅峰作品，而许多人不了解的是，还有一本《宋词三百首》，是晚清时朱祖谋主编。在这本堪称宋词葵花宝典的著作中，入选作品最多的作者就是吴文英，共选入二十五首词，比苏轼和辛弃疾加在一起还要多。 现代人对吴文英其人并不熟知，那他何德何能在《宋词三百首》中占据如此地位？有人分析朱祖谋本人特别喜欢吴文英的词，吴文英号梦窗，他的词收录在《梦窗集》中，而朱祖谋一生曾四次较对《梦窗词》，这么大的工作量，不是特别喜欢谁会费这么大力气？ 再一个原因是晚清时期词坛流行学习周邦彦、吴文英的风格，导致梦窗词大行其道，“学梦窗者半天下”，梦窗词自然在《宋词三百首》中占据了很大的篇幅。 而现代人读宋词，则与晚清时大不相同，现代人喜欢读中调、小令的居多，短小精悍，琅琅上口，而长调就显得繁复，犹其是吴文英所作，更是华丽奇诡，含蓄曲折，让读者深感头疼，因而渐渐的不为人所知。但吴文英其人，佳作无数，一生留下三百四十多首词，其数量在两宋词人中仅排在辛弃疾、苏轼和刘辰翁之后，排名第四，说他是南宋词坛最后的荣光，当不为过！ 　　吴文英大约出生于南宋宁宗庆元年间（约1200年），四明鄞县（今浙江宁波）人。因宋史并没有为吴文英立传，所以对于他的生平，后人只能通过他的诗词作品，还有前人的零星记载才能得窥一二。 吴文英的身世有两种说法，一说本姓翁，后来过继到吴家。另一说是本姓吴，后随母改嫁翁家，成了翁家养子，仍保留吴姓。但不管哪种说法，作为养子，寄人篱下，吴文英小时候的生活都是较为艰难的，这种经历也让他后来的词作中始终带着些忧伤的味道。 吴文英从小就对诗词有着特殊的天赋，长大成人后，他对科举毫无兴趣，一生未第，游幕终身。 嘉定十六年（1223年），年轻的吴文英初次来到苏州，恰逢齐云楼建成，平江知府沈皞早闻吴文英才名，就邀请他参加落成庆典，席间沈皞向吴文英求词，吴文英一挥而就，震惊全场： 凌朝一片阳台影，飞来太空不去。栋与参横，帘钩斗曲，西北城高几许。天声似语。便阊阖轻排，虹河平溯。问几阴晴，霸吴平地漫千古。 西山横黛瞰碧，眼明应不到，烟际沉鹭。卧笛长吟，层霾乍裂，寒月溟濛千里。凭虚醉舞。梦凝白阑干，化为飞雾。净洗青红，骤飞沧海雨。 《齐天乐·齐云楼》吴文英 这一首词不仅令参加庆典的当地官员赞叹不已，也让吴文英的才名传遍苏州城。不久，吴文英受聘成为苏州仓台幕僚。 绍定五年（1232年）的一个春日，吴文英参加宴会，宴间一个歌女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歌女身着素衣，风姿绰约，明眸善睐，美貌多情，一下子就打动了吴文英的心。而这个名叫苏姬的歌女对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吴文英倾慕不已，两人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在苏州西园过起了同居生活。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瘞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风入松》吴文英 吴文英与苏姬在西园度过了十年幸福的时光，他为苏姬写下了很多词作，表白自己的深情。可惜的是，十年后的一天，苏姬不知何故，忽然坚决要离开吴文英。吴文英留人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伊人离去。 泪荷抛碎璧。正漏云筛雨，斜捎窗隙。林声怨秋色，对小山不迭，寸眉愁碧，凉欺岸帻。暮砧催、银屏翦尺。最无聊、燕去堂空，旧幕暗尘罗额。 行客！西园有分，断柳凄花，似曾相识。西风破屐。林下路，水边石。念寒蛩残梦，归鸿心事，那听江村夜笛。看雪飞、苹底芦梢、未如鬓白。 《瑞鹤仙·秋感》吴文英 苏姬走后不久，吴文英也辞去仓台幕僚，离开了苏州这个伤心之地，独自来到了杭州。 　　翠幕深庭，露红晚，闲花自发。春不断、亭台成趣，翠阴蒙密。紫燕雏飞帘额静，金鳞影转池心阔。有蕊香，竹色赋闲情，供吟笔。 闲问字，评风月。时载酒，调冰雪。似初秋入夜，浅凉欺葛。人境不教车马近，醉乡莫放笙歌歇。倩双成，一曲紫云回，红莲折。 《满江红》吴文英 嘉熙二年（1238年），吴文英来到杭州。这时南宋名臣吴潜在杭州为官，吴文英与其交厚，遂入其门下为幕僚。 一次宴会上，吴文英又结识了一位温婉多情的歌女，且称作越女吧，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在一起同居。平常的日子里，吴文英带着越女四处游玩，他们同宿春江，共游南屏，西湖泛舟，六桥赏月，杭州的山山水水见证了他们的幸福，也留下了他们欢乐的笑声。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浣溪沙》吴文英 但是欢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有一次吴文英因公外出，在外地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回到杭州后却再也看不到杭女了，这个女孩在吴文英走后不幸染病而逝。 一曲鸾箫别彩云，燕钗尘涩镜华昏。灞桥舞色褪蓝裙。 湖上醉迷西子梦，江头春断倩离魂。旋缄红泪寄行人。 《浣溪沙》吴文英 吴文英对杭女的死去非常伤心，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他写了很多的词来怀念这位红颜知己。 密约偷香囗踏青，小车随马过南屏。回首东风销鬓影。重省，十年心事夜船灯。 离骨渐尘桥下水，到头难灭景中情。两岸落花残酒醒，烟冷，人家垂柳未清明。 《定风波》吴文英注：囗字遗失 有一次吴文英路过镇江，看到一个女子长的和杭女很像，又钩起了他尘封的情愫，心情激荡之下，他挥笔写下了思念杭女的《绛都春》。 燕亡久矣，京口适见似人，怅怨有感。 南楼坠燕。又灯晕夜凉，疏帘空卷。叶吹暮喧，花露晨晞秋光短。当时明月娉婷伴。怅客路、幽扃俱远。雾鬟依约，除非照影，镜空不见。 别馆。秋娘乍识，似人处、最在双波凝盼。旧色旧香，闲雨闲云情终浅。丹青谁画真真面。便只作、梅花频看。更愁花变梨霙，又随梦散。 《绛都春》吴文英 　　吴文英的生平，由于资料的缺失，我们后人能了解的只有苏姬和杭女两个恋人，至于其家庭竟无从得知。而就是这两个恋人，也是一个生离，一个死别，让人不能不叹息梦窗情路之坎坷。 而吴文英一生为情所困，他所作词的三分之一（约120首）是情诗，大多是为纪念苏姬和杭女所作。淳祐十一年（1251年）二月，杭州涌金门外西湖边丰乐楼重建，吴文英作了一首自度曲《莺啼序》，题写在丰乐楼墙壁上，一时间满城传诵。 残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几番风雨。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凤迷归，破鸾慵舞。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莺啼序·春晚感怀》吴文英 在词中吴文英回忆自己与苏姬杭女在一起的欢乐时光，娓娓道来，旧日情景仿若眼前。时隔多年，伊人已去，而自己也渐渐老去，岁月带走了青春，催老了年轮，但却带不走自己心中刻骨的相思。 值得一提的是《莺啼序》是宋词中字数最多的一个词牌，由吴文英首创。它写满了吴文英的绕指柔情、满腹相思，也展示了梦窗的才情横溢，风华绝代。 吴文英一生未曾入仕，作为一个职业词人，以清客和幕僚为生。在他的幕僚生涯中，主要是追随南宋名臣吴潜，而吴潜一度官至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宰相），这也是吴文英幕僚生涯的顶峰。但吴潜后来在与奸相贾似道的政争中失败下狱，迫于生计，吴文英也只好转投他人。 景定元年（1260年），吴文英在越州为嗣荣王赵与芮门下客，同年病逝。 山远翠眉长，高处凄凉。菊花清瘦杜秋娘。净洗绿杯牵露井，聊荐幽香。 乌帽压吴霜，风力偏狂。一年佳节过西厢。秋色雁声愁几许，都有斜阳。 《浪淘沙·九日从吴见山觅酒》 吴文英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