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友谊（九）

凯旋

2001年1月31号，我到北京友谊医院心内科进修，住宿的地方在陶然亭社区医院的地下室。每个宿舍有上下铺六张床，当时我和另外三个大夫及一个护士同屋。简陋的宿舍承载着我们进修生共同的奋斗和回忆！

（住在宿舍上铺的我，当年25岁）

进修报道当天，我就感冒发烧了。那个夜晚，宿舍里只有我和魏瑞芹在，她住在我的下铺。夜里她一直在照顾我，给我测了好几次体温，帮我打好了热水，喂我吃药。次日早上，又是魏瑞芹叫醒了我，替我买了稀饭和鸡蛋。

此后的几天里，我陆续见到了宿舍里的其他人员。魏瑞芹来自河北省最南边的邯郸市临漳县人民医院，她和李淑芬一同在妇产科进修。李淑芬住在我对面的下铺，她来自河北省东部的唐山市迁西县妇幼医院。另一张下铺住的张玉莲，她家离北京最远，在内蒙古西部的巴彦诺尔市临河区。那时候张玉莲已经是妇幼医院乳腺科的副主任了，她上铺是宿舍里最年轻的那个护士，比我还小一岁，在外科进修。

（2001年春天，我在北京友谊医院的小花园里看郁金香）

我淡忘了护士的名字，只记得她来自河南省郑州市第六人民医院，是一个非常乐观勤快的小姑娘，看到我就笑呵呵地叫“朱朱姐”。因为我和她频繁地值夜班，白天还都在医院上班学习，不在同一个科室根本碰不到彼此，所以我俩在宿舍里见面的次数很少。宿舍里打扫卫生的事儿，她总是争抢着去干，她把狭小的空间装点得整洁又温馨。床栏杆、桌子、柜子、墙上的镜子，都被她贴上了漂亮的小贴画，她还养了三条小金鱼，经常采野花插到空输液瓶子里……护士进修时间比医生要短很多，她三个月就结束了学习。在四月底她离开北京前，我们俩正好赶上同一天休息，就去了宿舍对面的陶然亭公园。那是一个桃花灿烂阳光明媚的春日，我拿着照相机给她拍了许多照片。可惜，她回郑州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也没有再见过面，只留下了我们俩的合影……

小护士回原单位后，一直到那年六月份，宿舍里就只有我们四个人住。当时，同在一个宿舍的人，不一定在同一个科室进修。而同一个科室进修的，也分在了好几个地方住。我住的这个宿舍离友谊医院是最远的，住的人也最少。我夏天轮转到ICU（重症监护室）时，认识了王玉春，竟然是我的老乡，来自三河市。王玉春是中医本科，毕业于河北省中医学院，在三河市中医院内科上班，以前没有接触过心电图。所以，她被领导先派到心电图室学习了三个月，又让她转入心内科继续进修。就这样，我在心内科多了一个老乡朋友，她也住进我们宿舍。宿舍里的五姐妹相处融洽，七月底的一天晚上，我们在北京友谊医院大门口拍照合影，大家的脸上洋溢着欢笑。整整二十四年过去了，我们五个人依然珍藏着这张照片……

（进修时同宿舍五姐妹，从左到右是二姐李淑芬、三姐魏瑞芹、四姐王玉春、大姐张玉莲和最小的我）

王玉春比我大四岁，已经在中医院内科上班五年了。当时她女儿刚一周岁多，有时候她想孩子要回家，我就替她值夜班。王玉春性格柔和，说话轻声细语，做事慢条斯理，而我与她截然相反，也许这就是中医与西医大夫的不同吧。她学历高基础好，忙完了自己的工作，却跟着我查房或值夜班，为了是多学习，快速提升自己在西医方面的诊疗水平。

有一天晚上，我带着王玉春去病房给两位老奶奶复查心电图，她们病情好转即将出院。两位老奶奶已经和我们很熟悉了，她俩分别拉着我和王玉春的手说着感谢的话，还互相夸赞自己的孙子都是研究生毕业，一个在药研所工作，一个在兵工厂上班。听到问我们多大年龄了，从哪个医学院校毕业的？王玉春看了看有点儿懵圈的我，温柔地告诉两位老奶奶——

我们不是北京的，是河北省的大夫，来友谊医院进修。朱大夫和我都结婚比较早，我女儿一岁多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奶奶想为孙子找女朋友。因为，前一天下午，我带着王玉春在病房巡视，正好她们二位的孙子都来探望。两个青年还和我俩打招呼，询问了奶奶的病情，我耐心地做了回复……王玉春观察仔细，听出来了老奶奶的弦外之音，我却傻傻地没有明白言外之意。慢慢地我了解到，王玉春是一个真诚又实在的人，我们俩在工作学习及生活中越走越近。她和她老公是高中三年的同学，高考时他老公没发挥好，只被一所中专学校录取。王玉春考上了中医学院本科，却没有甩了男友。她和她老公都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双方父母年老又多病，所有的花销都依靠他们俩的工资。我们进修的时候，医院只发每月的结构工资约四百多块钱，在北京连吃饭都不够。住宿费和进修费一万元也是自己先垫付，学习结束后回原单位才能报销。那时候进修医生的生活普遍都很艰苦，我多次看到过王玉春只买一盒米饭吃，不舍得花钱买菜。

（穿红衣服的是我，张丽在最右侧，紧挨着张丽的是王玉春）

王玉春羡慕我结婚时买了楼房，而她结婚四年了还一直住在农村婆婆家，每天骑车十多里路去上班。我说是结婚前婆家借的十万元，我们婚后在还账，她却更加羡慕了，说自己婆家穷得都借不到钱，她和老公好不容易才攒到一万元钱够交进修费用的。为了省钱，她在心电图室进修那三个月，中午和晚上科室没有病人，她就在给病人做心电图的那个诊断床上休息。到心内科进修时才不得不交住宿费，来到我们这里住……

我听说过，在我们之前的几届进修生中，外地男女医护都有过这样的情况，为了留在北京而隐瞒婚史，和友谊医院的工作人员甚至病人的子女谈恋爱。因此，那日在病房里，王玉春委婉地拒绝了老奶奶为孙子提亲，让我对她愈加敬重。

王玉春进修结束回到三河市中医院成了业务主干，曾经当过内科副主任及急诊内科主任，发表过十几篇论文。虽然王玉春大学时学了五年中医，但是通过在友谊医院进修，在基层医院里工作近三十年的努力，她早已是中西医结合的心内科专家。目前，她已经晋升为主任医师，在中医院心内科出专家门诊。我们离得不远，却各自忙碌着，在开会、培训的时候见面，我们就会开心地拥抱、聊天，有着说不完的话……

（2001年国庆节，我和部分进修生随友谊医院老师旅游，这是在石家庄市平山县天桂山景区）

宿舍里的二姐李淑芬和三姐魏瑞芹，都是在妇产科进修。我八月份请了一个月的假，去照顾住院做手术的妈妈。在那之前，两位姐姐就认真地问了我妈妈病情，看了我妈妈的各种检查化验报告，都怀疑是妇科癌症。她俩还带着我去找妇科的带教老师和主任，建议我妈妈尽快手术查病理。我妈妈的手术非常及时也非常成功，病理结果是高分化鳞状细胞癌的早期，属于进展缓慢预后良好的恶性肿瘤。因此，我真心地感激两位舍友的帮助，总想着为她们做点儿什么。

她俩有时候还会在宿舍偷偷地做饭菜，简单又美味，每次都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吃。我隔一周到两周都要回家，毕竟离北京只有一百多里，有直达的公交车很方便。我每次都从家里带好吃的东西分给四位舍友，有三河特产小熏鸡和豆片，有我婆婆种植的各种水果，还有我自己做的酱牛肉、炸鱼、包子、馅饼等等。王玉春虽然与我都是三河人，但是她回去要住在农村婆婆家，连洗衣机都没有，只能带一些自己腌制的咸菜、咸鸭蛋与我们分享，我们都夸赞她的手艺。我看到她们四个人在宿舍用搓衣板，清洗床单、被罩还有厚衣服，太费力了。我就分批把她们的衣物拿到家里，用全自动洗衣机洗好了再晾干，再带回北京。大家对我也是连连道谢，我觉得我们能互相帮助，彼此温暖，就是最好最真的的情义！

（2001年春天，李淑芬在我们宿舍对面的陶然亭公园留影）

李淑芬回到迁西县妇幼医院，逐渐晋升为妇科副主任、主任，最后还当上了妇幼医院的院长。迁西县是河北省板栗之乡，她曾经给我邮寄过几次优质板栗，我们却没有再见过面。十年前，我们一家三口到迁西县景忠山自驾游，我和李淑芬互通了电话。她听到我的声音很高兴，遗憾不能见到我，那天她正好去石家庄开会。后来，我又收到了她寄来的一箱板栗露及一箱栗蘑酱，幸福又感动……

（李淑芬的工作照）

2002年1月底，我和张玉莲、李淑芬、魏瑞芹的进修结束，王玉春来心内科比我晚三个月，因此她要在北京度过春节，当年五一节才能回家。我们五个人依依不舍的相互道别，都互留了单位地址和电话。在进修结束后二十四年里，与我电话、微信交流最多的竟然是离我最远的张玉莲。她与我相距两千里，就是现在有高速公路了，开车也要11个小时才到。张玉莲后来当上了科室主任，是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妇幼医院的专家，在当地乳腺外科领域是排名第一的医生。

2007年春天我儿子出生，距离我们进修结束已经过去了五年。张玉莲的女儿正在上大学，她工作忙又不会网购，特意让她女儿买了礼物寄给我。此后的十几年里，她经常给我儿子寄各式各样的玩具，直到现在，我儿子还留着那些小汽车和飞机模型。

（张玉莲目前已经从医院退休）

2012年夏天，我爸爸受战友邀请去宁夏银川和内蒙古乌海旅游，正好途径临河。我那时又被医院派到廊坊市进修，不能陪同爸爸出行，就让爸爸代替我看望张玉莲。旅途遥远，只能让爸爸轻装上阵。我把那些年发表我文章的十几张报纸，还有我们一家三口十年来的一些照片，让爸爸转送到张玉莲手里。张玉莲那天在医院办公室打电话告诉我见到了我爸爸，她滔滔不绝地和我说着话，热情地留我爸爸在她家吃饭。爸爸的战友来接爸爸了，就辞谢了她的好意。

今年元旦和春节，我们俩又是打手机又是微信视频，开心又激动。张玉莲说自己61岁了去年刚退休，女儿36岁了考上了公务员在公安局上班。她说我送给她的报纸和照片，她经常拿出来翻看，好喜欢我写的文章。这次她再度真诚地说——

你儿子高考后，来临河玩啊！我带你们去看大西北的风景！我们这里属于河套地区，有黄河经过，有草原、沙漠、湿地，还有阴山岩画……

进修时同宿舍的姐妹们，除了王玉春与我同在三河市一直有来往，其他几个人都没有再相见相聚。我们的感情在电话和网络上没有中断，虽然我们都感叹时光一去不复返，但是美好的友谊如盛开的花朵，艳丽芬芳，难以忘记……

（2001年11月，我在北京鹰山公园）

（未完待续）

朱文凯写于2025年5月2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