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天的邂逅---韩松落《晚春情话》读后感

巧克力

　　去年冬天买回的水培苔藓小月季，在这个晚春时节盛开了，衬着茶桌小书架上的几本显得格外雅致，书架上韩松落的《晚春情话》也变得更加适宜起来，令我忍不住翻阅。这本书是什么时候买的，我己经记不起来了，能肯定的是，它一定是本好书。

看作者简介，韩松落比不上国内一流作家，在文化圈内有些名气，简介写得很简单，他获奖作品多以中篇小说为主，还出镜过多部纪录片，担任过平遥影展和澳门等影展评审。《晚春情话》是六个中篇组成，其中一篇《鱼缸与霞光》获得2023年度《收获》文学榜中篇榜榜首，这部中篇是关于抑郁症与出走的小说，小说中作者将抑郁与鱼缸和霞光巧妙相联，写作手法相当独特。而我要详细说的是另一篇《雷米扬的黄金时代》。

希腊诗人卡瓦菲斯在《城市》一诗中写过，我们生活过的城市“将跟随始终”。城市与作家，往往是相互解释与相互成长、成就的过程。《晚春情话》里写的都是西部，西部矿业上应该留有作者工作或生活过的痕迹。小说一开篇虽是平淡的叙述，文字中却暗藏玄机，充满神秘与魔力，读起来像跌入迷团般，不知不觉中被故事情节牵引。故事表面讲述的是一家人的逃离，背后却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真实事件，让读者能感受到一个西部小镇独有的轮廓和气息，一个曾经存在的社会和时代，读后令人深思。

　　像一部悬疑电影。主人公雷米扬生活在一个由后父，生母加亲戚和双边的孩子组合的十多人复杂大家庭里，他对人生笼统的印象就是脏、乱、挤。于是，他拼尽全力想逃脱，最后他读了硕士，签了北方一个偏远的大学当老师。如果故事顺着这样写下去，那也太平平无奇了。一个学生的名字打破了这部小说的平静，有人举报一名叫严鹭国的学生可能存在冒名顶替上大学，因为有同学发现，有人叫他名字时他不予以理睬，并且发现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艾建川。

悬疑情节是从学校安排他调查这个同学名字的真实情况展开。事实证明严鹭国高考时就是他本人，有多名教师为他作证，但他为什么要从艾建川改为严鹭国呢？尽管他本人解释的看似合理，却又有牵挂之感。名字事件的背后引发的一个家族的隐匿逃离，是发生在矿工小镇上的一场江湖对决。

虽是一篇虚构小说，但里面文字更像散文，是现实与虚构的重叠。作者通过严鹭国的父亲杨建仁（艾德治）对主人公雷米扬九次讲述，揭开了在“黑石镇”上的发生的系列故事，杨建仁（艾德治）的讲述充满着矛盾、复杂和紊乱，甚至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但背后的故事却是真实存在。黑石镇是一座靠煤矿和黑砂器维持的西部小镇，繁衍生息着四大家族，这里更像一个法外之地，有一套自我管理、维系、吞吐的方法，依靠着几百年形成的力量格局达到平衡。在一起矿难事故中，艾家与张家结下了仇，艾家人向调查组揭发了黑石镇中很多外地经商和下落不明的人都在“一号坑”消失的秘密。这些陈年往事像散落的珠子一般，断断续续被艾德治从地上拾起串在一起，讲给了雷米扬。

谁打破这个平衡，谁就在黑石镇无法生存。如今，艾家的仇家不止张家一家了，张家联合其它两大家族对艾家女儿艾丽娅施加各种谣言和诽谤，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艾家人被迫弃家连夜逃走，隐姓埋名他乡，这些年来一直躲避着仇家张家的追杀。于是，出现了小说中艾建川改名严鹭国故事。

为什么艾德治要将这一切讲给雷米扬听？其实，在学校安排他调查严鹭国真实身份时，雷米扬便走进了这个神秘的家族，在这期间，雷米扬与严鹭国的姐姐艾丽娅之间发生了一段恋情。

雷米扬第一次去艾家就被艾丽娅的神秘给吸引，她“座在椅子上，像是一根淡金色的羽毛款款搭在那里，什么地方有些绒羽扑簌簌地在颤抖。是拉斯.冯.提尔或者卡拉克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那类女人，有一种非我族类的美。”这样绝世孤立的美对雷米扬充满了魅惑，他与艾丽娅开始交往，俩人经常一起散步。书中对两个情感的发展是这样写的：“起初有些麦地，渐渐麦地也稀疏了，直到麦子和野草混在一起，大地就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荒野。”也正是这层关系，艾家自知他们遇到的事情无解，还是要对雷米扬去倾诉、告解。在他们心中“雷米扬比路人妥贴，比路人亲近，比路人知法懂法，他们知道自己的破碎，并且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溃败，他们以为雷米杨是完整的、光滑的、温润的，有着取之不尽的抚慰的力量，他们把他当作一个和尚、神父、使者一样的存在。”

也正因雷米扬与艾丽娅的这层关系，在得知艾丽娅当年曾被张家人轮奸的谣言串在一起时，雷米扬决定去趟黑石镇探个究竟。

面对新的黑石镇，曾经在一千多公里外听到的，发生在这里的生老病死和快义恩仇的小镇，在雷米扬走入或试图重返时，一切变成了无声的否定。再怎么打听也是徒劳，艾丽娅的故事也变成了无数个版本。雷米扬反而被几个说本地方言的人给盯上了。他开始陷入无名的恐惧，试图丢掉一切。“他的黑石镇之旅，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交待，一个理由，好让他与这家人一个了断。他根本不需要真相，单单是真相的阴影，已经吓怕了他...他已经陷进去太多，只求顺利抽身。”

人生就像一场博弈，对于艾家人来讲，这次他们又输了，“他知道结果。黑石镇的敌人羞辱不到她，但她放下防御相托的人，只要稍稍退却一步，就是奇耻大辱，她像是提取银行里所有的存款用以赌博一样提取了她一生所有的生命力和勇气，准备迎接一场羞辱，她失败了，她的羞耻心、勇气，也就破了产。”是雷米扬再次打破这个平衡。

当他返回市里，报纸上刊登了与他最后一次进述的艾家被诽谤真实事件的艾家师傅（准确讲应是私人保镖）被杀害，看到消息后雷米扬连忙打电话艾家人，结果是一个也打不通，艾家人在他去黑石镇时就已全部搬走。

这时的雷米扬仿佛聊斋里的一名书生 ，在荒野里看到了一座大院，在大院里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个真实的梦，在他醒来时，发现那里原只有一座破庙。

故事并不长，却留给读者无尽想像。面对雷米场的背叛与辜负，韩松落是这样描写的：“他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把她的事告诉他，在她看来，在某种永恒的、强大的力量之下，他们本应是站在一方的，本应是该互相体恤、宽谅的。他们甘愿冒着被暴露、被谋杀的风险，以及身不由己地混在几个版本的真相中不被理解的风险，来袒露自己，来完成自己的赤诚。他们甚至不要回报，不要帮助，就是要来完成这种赤诚，在他这里贏得一点点空荡的回声。他们以为他懂得。”

故事的最后应该是一场心灵的救赎。雷米扬回到了他的生活中，当他终于懂得艾丽娅后，他不顾一切要去找她，来到火车站时，他却不知要往那里找，此时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悄悄罩住，他被强行拉入一家旅馆身陷囹圄，旅馆的“黑色狂欢”不停对他骚扰，令他感到异常的恐惧，一直等到天亮他才逃身般离开旅馆。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翻墙的路上，走着走着，经过一条梧桐大道，一棵棵梧桐树披着阳光，像是一尊尊千手千眼的巨大金佛，树叶间漏下的阳光里微尘翻动。那是佛前的青烟缭绕。佛陀是含笑的，青烟是淡漠的，与他的悲愁急痛毫不相干。他从那金佛的行列间木然地走过去，像是在膝行着。一天片金叶手坠在他面前，喜滋滋地叩了个头似的就伏地不动了。”从此，他再也不敢离开人群，离不了人，只有在人堆里才能抹平、稀释他的秘密和哀痛，让他巧妙度过一生。

　　正如北大师范文学院教授张莉对韩松落的评价，他的文字挟带着远方、旷野和凛冽的风，有奇幻气息，也有深切的现实感，他的文字里充满着新异的气质。这也正是吸引我的地方。

李修文说，作为小说家的他，终于被更多的人看见，作为他的朋友和同行者，我深感骄傲。

在这个晚春时节，在一盆晚开的苔藓月季面前，我与这本《晚春情话》无意邂逅，让我认识了一位新锐作家---韩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