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寒博士 <p class="ql-block"> 乾陵的野草年复一年啃噬着石碑，蚂蚁在石缝间游走，竟寻不到半粒文字的碎屑。这方七丈巨石像块未及题字的砚台，倒扣在天地间，任由风雨泼墨。我常疑心这无字碑本就不是给活人看的——它分明是块给历史打补丁的布，让每个时代的绣娘都能往上绣自己的花样。</p><p class="ql-block"> 史官们总爱拿朱笔在女皇脸上刺青。"牝鸡司晨"四个字写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墨汁渗进骨血。可翻开泛黄的奏折，分明见得"劝农桑、薄赋徭"的朱批；抚摸斑驳的唐砖，尚能触到"殿试糊名"的余温。他们骂她任用酷吏，却闭口不谈满朝紫袍半数出自寒门；他们笑她豢养面首，却假装看不见三宫六院的荒唐。这倒应了长安城里的老话：男人偷腥叫风流，女人偷光便要剜目。</p> <p class="ql-block"> 最妙的还是这无字碑。女皇帝拆了史官的笔，却给后人发了纸。你看那碑前游走的书生，个个都成了提笔的判官。道学家看见淫邪，改革家瞧见魄力，女学生读出平权，老学究偏要考证是否暗藏璇玑图。百十年前康有为在此长跪，六十年前红卫兵举锤欲砸，今日导游挥着小旗解说女权先锋——这块石头倒比活人更懂轮回。</p><p class="ql-block"> 暮色里碑影渐长，恍如女皇曳地的冕旒。忽然惊觉，无字才是最大的机锋。那些刻满颂圣辞的碑碣，早被岁月磨成哑巴；唯有这片空白，仍在与每个时代的喉咙对话。当最后一个解释者死去，它便重归寂静，等待新的舌头来品尝这永恒的缄默。</p><p class="ql-block"> 归途忽见顽童在碑底画龟，龟甲上歪歪扭扭写着"武曌大坏蛋"。哑然失笑：这倒是最鲜活的史笔。女皇帝若泉下有知，怕是要击节赞叹——能让黄口小儿都来参演这出历史活剧，方不负她留白的深意。</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