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命的哲学意义谈谈健康善终

湘江青流

暮色中的浦东芳甸路被路灯织成光的河流，我骑行碾过“丁香路”的路牌时，风里似乎真的浮着淡淡的芬芳。穿梭在花木掩映的街头间，忽觉城市道路的命名原来都有诗意的隐喻：迎春、锦绣、梅花、紫槐，每一个路名都是对生命旅程的温柔赞美。而当车轮在夜色里画出弧线时，一个命题悄然在我脑海中浮现：世人常言“善始善终”。我也到了可以议论这个话题的年纪。我以为若以生命为丈量，善始或许是命运赠予的起点，善终则是需要用一生智慧去完成的答卷。

生命的开端往往带着天然的平等性。无论生于平凡巷陌还是钟鸣鼎食之家，初临人世时的啼哭都同等清澈。正如《三字经》所言：“人之初，性本善”。而善始之“善”，本质是生命未被尘世磨损时的本真状态——是平安成长的机缘，是未经风雨侵蚀的健康基底。那些“含着金匙子”出生的人，拥有的不过是物质起点更加优渥，而更多人所经历的“善始”，是父母庇佑下的平安顺遂，是岁月赠予给每个初生者的第一份礼物。

但这份“善”的脆弱性，恰如春日花瓣。职场的摔打、命运的骤雨、健康的滑坡，都可能在某一刻将生命的轨迹推向意外。我的姑母84载人生，或许从未拥有惊天动地的开端，却在岁月里活成了“善始”的延续者——她年轻时在单位里是业务骨干，丈夫是离休干部，看似平顺的人生背后，藏着她对生活秩序的自觉守护。这种守护，恰恰是通向“善终”的重要途径。

清明前姑母的离世，像一记闷棍打在家族亲人的记忆里。那天，她独自坐在沙发上，电视机还亮着，脚下的电烤炉已关，姿态安详得如同小憩。这种“不麻烦任何人”的告别方式，被亲友们称为“修得好”。细究这份“修得好”的内涵，实则暗合了生命哲学中“善终”的含义。

姑母晚年独居，却将生活打理得一丝不苟：清晨必看《新闻联播》，午后固定与老邻居打麻将，饮食遵循“少食多餐、荤素相宜”的原则。这种自律并非刻板的教条，而是对生命的敬畏。姑母的智慧，在于她用规律的生活成为了自己生命的“助手”，让身体机能在岁月中保持着优雅的节奏。她的丈夫去世后，两个儿子曾接她同住，她却坚持独立生活：“自己能走能动时，别给孩子添乱。”这份独立，实则是对生命尊严的坚守。

“不大喜大悲”是家人对姑母的共识。她经历过时代的动荡，也享受过退休后的安稳，却始终保持着“入世而不溺世”的通达。打麻将时赢了不矜夸，输了哈哈一笑；社区活动她积极参与，却从不对他人琐事评头论足。对子姊及晚辈一视同仁。一世人情绪稳定。一个能精准管理情绪的人，更易获得生命的绵长。姑母的“情绪智慧”，恰在于她将生活的波澜化作了湖面上的涟漪，不使其激荡成摧毁堤岸的洪流。当同龄人（包括我母亲）被焦虑、抱怨裹挟时，她用“群居动物”的生活方式——在麻将桌的谈笑间、在邻里的寒暄中——构建了自己的情绪缓冲带。

她的离世之所以被称为“修得好”，核心在于告别时的“利落”。没有缠绵病榻的消耗，没有对亲人的拖累，甚至保持着生活的常态。这让我想起一位哲人对“向死而生”的阐释：真正的善终，是对死亡的坦然接纳，是将生命的终点视为自然流程的完成。姑母脚边的电烤炉，仿佛是一个隐喻：温暖过生命的最后时光，却在终点前自动归零，不留一丝负累。这种“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告别，超越了寿数的数字游戏，将生命的宽度拓至极致。

当山地自行车轮碾过陆家嘴水环的栈道，河流的尽头三件套摩天楼将灯光投进河面，碎成粼粼金波。我的思绪在夜色中延展：善终的本质，或许并非追求医学意义上的“高寿”，而是实现生命质量的完整闭环。当姑母的生命在坐姿中悄然定格时，她所完成的，是对“善始”的呼应——从起点的纯粹，到终点的从容，中间贯穿的是对“度”的把握：自律而不刻板，入世而不沉沦，投入而不执迷。

现代社会常以“成功”定义生命价值，却忽视了“善终”作为生命终极成就的哲学意义。当我们讨论健康管理时，不仅是在对抗衰老，更是在修炼与时间相处的智慧。当我们强调心态平和时，不仅是在追求情绪稳定，更是在构建生命的弹性空间；当我们推崇“不麻烦他人”的告别时，不仅是在减轻亲人负担，更是在守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风从五月的树梢掠过，带着落叶沁着清香。我放慢了车速，忽然悟道：这里的每条路名都是生命的注脚，而真正的“善终”，是让生命在岁月里活成完整的起承转合，既有迎春般的生机，亦有梅花般的耐寒，最终在灯火阑珊处，以它从容的姿态，为自己的人生篇章画上圆满的句号。这或许不是每个人都能抵达理想的彼岸，却是值得用一生“骑行”去靠近的生命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