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晚读《世说新语•雅量》里的“阮遥集好屐”时,忽然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的最后一节——</p><p class="ql-block">悄悄的我走了,</p><p class="ql-block">正如我悄悄的来;</p><p class="ql-block">我挥一挥衣袖,</p><p class="ql-block">不带走一片云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徐志摩和阮遥集一样,都是心有深情,而又通透、洒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世说新语》的原文写着——</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span>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神色闲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阮遥集非常喜好收集鞋,是个妥妥的超级“鞋迷”。</p><p class="ql-block">“或有诣阮”,有的人去拜访阮遥集,阮遥集在干什么呢?“见自吹火蜡屐”。今天我们穿皮鞋,要给皮鞋上鞋油,那个时候的木屐则是要打蜡的。这人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给家里的鞋一只一只地打蜡。看见客人来了,他没有像祖士少一样把所有的鞋藏在身后,不让别人碰,只是一边打蜡一边感叹:“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也不知道这么多鞋一辈子能穿几双啊。“神色闲畅”,表情非常从容淡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神色闲畅”,多难啊!</p><p class="ql-block">有的人一旦深情就无法自拔,于是为外物所拖累,为了它变得自私,甚至没了它活不下去。</p><p class="ql-block">就如祖士少一样,沦为喜爱之物的奴隶,成了一个守财奴,没人的时候,就拿钱出来数,人来了,就赶忙把自己心爱的钱币藏起来,生怕别人碰,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为了它。</p><p class="ql-block">而阮遥集也非常喜欢这些鞋,但他也知道不可能全部穿完,所以他既拿得起,也能放得下,是既深情又洒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则小故事被收入“雅量篇”,什么是雅量?不是说对万事漠不关心,无论发生什么都面无表情,更不代表着冷漠。真正的“雅量”是:虽然很在意,但是仍然能够看得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中国人研究学问,归根结底都是做人的学问、人生的学问。人生的学问无非三件事情——拿得起、放得下、看得开。</p><p class="ql-block">遇到事情能扛起来,需要放下时能够放下,结果不如意时还能看得开。而这三件事,阮遥集都做到了,他有自己热爱的事物,同时能够不被它所束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给鞋打蜡被人看见,就坦然地说:哎,其实我知道我这辈子穿不了多少鞋,但是我该喜欢就喜欢,穿不了的就算了,他就是这样一个深情、通透又洒脱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想想,人生的通透和热爱并不矛盾,不是说“通透”就是隐居山林,或者出家当和尚。也不是说一热爱就要死要活的,二者可以很好地共存,阮遥集就给我们做了很好的示范。</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徐志摩的“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也同样体现了这样一种人生境界!</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对“康桥”心有深情,但知道再爱,也“带不走”,既然带不走,那就算了,就放下它吧——让该留下的留下,让该离开的离开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温儒敏曾说,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其实是非常“徐志摩”的——浪漫,唯美,而又潇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说,很多语文老师上到这首诗,都过于注重艺术手法,技巧的分析,说什么“诗中有画”,“比喻的技巧”,还有都不自觉地套用闻一多所谓的“三美”(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这终究是不太妥当的。因为所有的古诗词几乎都是“三美”的,这样的套用,箩筐太大,太空洞,所以,倒不如去考察徐志摩为什么是徐志摩,他的特别的地方在哪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段话,真的引起我深深的共鸣!</p><p class="ql-block">还记得上李白的《蜀道难》的时候,我说,会分析《蜀道难》的艺术技巧不厉害,厉害的是你读到了“李白”——读到了不可能是杜甫,或者其他诗人写的诗,只能是李白写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想想你们从幼儿园到高二,也学了不少诗人的诗,比如杜甫,王维,孟浩然,白居易……但其实我们一直都只读到诗,而没有读到“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蜀道难》一开头,就是“噫吁嚱!危乎高哉”。</p><p class="ql-block">这个开头一出来,“李白”就出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诗经》开始,这种描述方法,在我们的文学传统里几乎没有出现过。没有诗人会连续用三个感叹词来开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感叹词为什么会出现?是因为觉得情感饱满、洋溢到形式无法容纳,必须这样表达。这里只有声音的存在意义,没有文字的存在意义,“噫吁嚱”是三个没有内涵的字,只是声音。当对一个东西简直无言以对时,就“啊!啊!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们的文学中,激情常常被压抑,会以比较含蓄的方法处理,李白是唯一把激情放出来的人,《蜀道难》中的“噫吁嚱”就像三个惊叹号,把情感一下释放出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李白,不会是杜甫,不会是王维!</p><p class="ql-block">李白永远有孩子的天真与热情、冲动。</p><p class="ql-block">面对一座高山,一个中年男人,如一个孩子一样,忍不住惊呼连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有人说,感觉李白从来没有年老过,感觉杜甫从来没有年轻过!</p><p class="ql-block">李白年轻,是他对生活永远心怀热情,热情而又洒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徐志摩其实也是这样一位天真、浪漫的,充满生命的热情的诗人。</p><p class="ql-block">所以,他的诗风,自然,浪漫,唯美。</p><p class="ql-block">看,他笔下的意象,“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软泥上的青荇”、“那榆荫下的一潭”、“彩虹似的梦”、“一船星辉”、“夏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河畔的柳,软泥上的青荇……这些都是平常事物,但徐志摩就有能力将日常的平凡生活美化(升华),加上一层梦的朦胧美。结晶升华后本质虽同,而比未升华时美很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