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海涛 II 栽 葡 记

漁夫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栽 葡 记</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8px;">祁海涛</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一</b></p><p class="ql-block"> 篱笆边那一颗寒香蜜葡萄放叶了。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为一颗果树放没放叶这么揪心。挨着它的李树全部毁掉了,腾出一片空地种上了苞谷。它显得特别孤单。远远望去,像做错事不敢见人的孩子藏起来。可是它居然活过来了,我真是又惊又喜。</p><p class="ql-block"> 我都忘记它有几岁了。就是说,我对它的生死是经常忽略不计的,它的确像街头流浪的孩子。但是我记得它叫寒香蜜。进园子后,我熟悉了许多葡萄品种,可岁月淘洗模糊了,除巨峰、夏黑两样大众货,大多珍贵葡萄名字都忘记了。我也偶尔为当初自己的图慕虚荣、攀高附贵的心里羞愧——当初栽那些珍贵不耐寒的葡萄,早就在园子里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故乡有山,有水,有山丁子,有沙果,有玻璃球大小的李子,却没有葡萄。长大后知晓那是天寒地冻的缘故。鹅头山下到嫩江之滨,四百里的路程,却大不一样了,葡萄园围绕城郊,像老天爷特意为城市骄子戴上的项链。冬天还藏地下,春天藏不住了才挖出来,挖出来不几天就绿阁莹莹的了。</p><p class="ql-block"> 三十岁到这个城市生活,偶尔也光顾城郊葡萄园。城郊葡萄园有炊烟,有鸡鸣,有犬吠,更有湖水一样的塑料大棚。于是我很惊奇,外面的世界不仅有日月星,天地风,还有葡萄树。葡萄树上挂的不仅有紫色的葡萄,还有绿色的,粉色的,玛瑙一样颜色的,这些珍珠诱惑我的不仅是香甜的水果,还标志着我有幸到一个不同的世界工作和生活。人这一辈子,都在追求不同的天地。但是令我想不到的是,有一天,我会自己栽葡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鹤城有个扎龙湿地,距离乐耕园十几公里。稍微不注意,湿地就有各种鸟儿飞到园子里,经常寻不到一片羽毛却深藏林子里叫。有的叫声熟悉,比如山鸡,比如瞎米叶子,故乡山里有。多数叫声不熟悉,书看多了,乱猜测一些不熟悉的鸟像书里一样叫知更鸟,百灵鸟,叫夜莺。这些鸟儿小满结伴出逃,拉帮结伙飞到乐耕园里闹。这时正值春播的尾声,李子落花坐果了,一派大森林的感觉。光临并隐藏林子里的鸟儿不停发出交响乐一般此起彼伏的叫声。我怀疑这些鸟儿是吃葡萄长大的,唱得歌声也甜美。我就想到去扎龙看丹顶鹤,路两侧都是葡萄摊,采摘园。有一次还去了朋友的采摘园朵颐,各种葡萄品尝一遍,一样一样问主人葡萄的名字,因为大些的,小些的,绿的紫的玛瑙颜色的,一串串的挂在葡萄架腰间,口味却不一样,有的酸脆,有的甜丝丝,有的蜜饯一样,简直就是葡萄盛宴。主人手掐烟卷,额头上布满汗水,脸晒得黝黑,不厌其烦地介绍他的宝贝,他的孩子们。</p><p class="ql-block"> 鸟儿的叫声勾起我对葡萄的美好回忆和向往。我就想到熬过漫长冬季,开春四月,各种果树栽完了,当五月鲜花遍野,大田播种完,鸟儿多起来的小满季节,正是着手栽葡萄的时候。既然鸟儿多起来的季节是栽葡萄的季节,如果满园除了李子,沙果,黄杏,樱桃,桑椹,却没有葡萄,鸟儿会多么失望呢?这时候我才醒悟,原来吃葡萄是一个梦,现在栽葡萄又是一个梦。</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二</b></p><p class="ql-block"> 原来的园主人是一个浪漫的“诗人”。他不仅将园前园后打理得周周整整,还在窗前栽了十几颗葡萄树,我的任务只是享受。渐渐葡萄死去,我就续栽。我的胃口很大,无论去苗圃,还是在家门口买苗,准捡各式各样的拿,心里想种的全,吃的就全。咨询过管理的方法,挖坑,施肥,绑缚,灌水,干得有模有样,也曾绿莹莹的葡萄枝叶绑满院墙根儿的东西长廊。秋天葡萄也吃了几年。后来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是冻的,是累的,是水肥没跟上,不仅原来主人留的十几棵葡萄陆续死掉了,反复续栽的也没吃到果实,五六年的光景就付诸东流了。</p><p class="ql-block"> 人一旦有梦,哪里肯放弃。因为动迁潮风言风语葡萄补偿多,据说是山里下来的比较扛冻的野葡萄贝达大行其道,这一片的果园多半改栽了贝达。我则玩了一把酷的,南郊北国买了一千棵贝达葡萄苗,又生生买了三百棵好葡萄苗。所谓好葡萄苗就是能吃的葡萄。贝达葡萄果长得像蓝莓一样小,口感酸涩,不过是酿酒的好品种。据说世界名牌葡萄酒都是贝达酿造的。只是气候、日照、纬度不同口感大不一样。有人说我国新疆、吉林通化便符合葡萄种植,新疆的马奶葡萄,通化的葡萄酒名扬天下。三百棵好葡萄苗有巨峰,夏黑,京亚,玫瑰香,寒香蜜。苗拉到家我一想,这要是好葡萄果结满树,谁吃得了呢?夫人看我咯咯咯笑。她知道我是在做梦。梦醒了我变卦了,又换回来二百五十棵贝达,苗圃老兄不乐意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你想啊,当时都买贝达好伺候,对付几年动迁款到手就万事大吉了。事后想想,一次买几百棵好葡萄苗参杂其间,不是做孩童梦是干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果不其然,一千二百多棵贝达葡萄生龙活虎地生长。与三百棵李树交相辉映。五一前后,雇人起完葡萄,我和夫人去木材市场买松木杆运回来,雇人埋好,星罗棋布,我的心跟着灿烂。除草时,我和夫人有时齐头并进,有时各包一片李树地或葡萄地,分分合合,争先恐后。农耕生活因为有了葡萄加盟,多了几分劳累,也增添了田园日子的色彩。一趟蓬勃的李树,一趟埃到李树一半的贝达葡萄,高低错落,一眼望不到头,看不见边际,盛夏时节闯进去,谁不说这是世外桃源呢?</p><p class="ql-block"> 三年后,李花落去,通园贝达开始浑身长一串一串的小米粒,嫩嫩的不敢碰,一碰就化了似的。后来知道那是贝达的花。不久便结出了小葡萄粒,越来越大,几天就满园的绿宝石了。进入七月份,几场夏雨过后,太阳炙烤,贝达像青壮的勇士,尽情撒欢,葡萄沟被覆盖了,葡萄铁丝被缠绕得乱七八糟,只好听老师傅的话开始抹头,否则葡萄杈雨后春笋一般,掐不过来。那些顶着朝阳,晨露掐葡萄杈,抹头的日子,泥水吧唧,蚊虫叮咬,也是不好受呢,可一点也不影响蓬勃向上的奔头和心情。初秋,绿宝石偷偷变紫,老天爷鬼斧神工,神不知鬼不觉一点一点着色,十天半月就紫透了,月余李子收获结束,就黑透了,满园的葡萄果为生活带来了无尽的希望和乐趣。只是,最后剩下的一棵好葡萄寒香蜜很给力,玻璃球大小的果实每年都能吃上一两串,解决一下不象意的心情。</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三</b></p><p class="ql-block"> 进入八月,松嫩平原的好葡萄大面积上市,可乐耕园的好葡萄却逐年减少,仿佛是错落李树间茂盛生长的千株贝达,使好葡萄“六宫粉黛无颜色”。一边是辛苦地打理贝达,到秋没有老客到村路上吆喝收购,还要一筐筐摘下来,用几个大盆洗干净,摘粒酿酒,搭上不少人工和冰糖,一边是吃不上甜蜜的好葡萄,心里总是不舒服。</p><p class="ql-block"> 动迁风过后,果农又开始砍贝达葡萄,避灾躲祸似的,连同汗水、底子钱、人工费和三五年岁月的辛酸,全部砍掉。乐耕园的贝达也逐渐淘汰,只留窗前长廊的几棵挂风景。但是吃上好葡萄的梦依旧小鸟回林一样,在心里翻腾。</p><p class="ql-block"> 大后院包工头家有个看屋子的姓王,空闲到乐耕园除草挣几个外快,宽绰口袋。王看屋会种葡萄,带我去参观过,一小大棚葡萄,跟贝达长的一样旺。话里话外听出了我的葡萄梦,趁李园铲完一遍地,自顾开花结果,小满来临前地也种完了,秧苗也下地了的空闲时机,王看屋主动提出帮我栽好葡萄圆梦。他在原来栽好葡萄的地中间靠右侧篱笆剩那一棵寒香蜜旁,一口气挖二十个六七十厘米深的葡萄沟,我欢天喜地去路北老陈苗圃,分品种贪婪地买来各种好葡萄苗,好像刚栽就能吃似的。又乐颠颠洒足牛粪地肥,待王看屋边吹嘘,边听异鸟鸣林栽上葡萄,灌上水,便迎来了小满季节。</p><p class="ql-block"> 我的心里和乐耕园女主人脸上溢出的笑容,都说明春耕圆满结束,生活充满甜蜜。</p><p class="ql-block"> 葡萄最难熬的日子是冬天。故乡肥沃的黑土地处于寒冷地带,不利于不耐寒的葡萄生长。嫩江畔的气温比故乡高三五度,又是沙土地,像故乡少见的葡萄,小苹果,花生,这此地都有种植。快乐地劳动,快乐地行走在圆梦之旅的路上。冬天来临,我将王看屋栽下的二十棵好葡萄灌足水,用土埋好,上面又蒙一层苞谷秆子。心想开春,今年栽下的二年生葡萄苗,有的就该挂果了。</p><p class="ql-block"> 翌年开春收拾园子,我被寒风欺骗了,瑟瑟中,一把火将覆盖葡萄身上的苞谷秆子点燃了。挨到五一,起了葡萄,不发芽,我沮丧地认为葡萄被烤死了。王看屋除草时说不一定,你看嫁接口没剪开,新栽葡萄第二年开春嫁接口塑料要剪开,否则影响葡萄生长。</p><p class="ql-block"> 园子劳作,每望一次篱笆旁剩那一棵寒香蜜,时生自责之感,也暗暗为寒香蜜的坚强点赞。王看屋搬走了,帮我圆梦的人不在,沮丧了好一阵子。但是,翌年春天,已经不仅为圆葡萄梦,而是滋生了为寒香蜜解决孤独情感的我,五一期间自己挖坑,原地又栽了二十棵好葡萄,开始长势还可以,渐渐打蔫,我心里打鼓,封园前依旧剪枝,灌水,深埋,转年只活了几棵巨峰,小心将养,甚至有一棵挂果,呼应紧埃篱笆旁那一棵寒香蜜,秋天还吃到两串。但是又一年也就是前年开春,终究不知所为何故,哪里没照顾上去,也死掉了。依旧剩下一棵寒香蜜,在春风里发出紫色的芽,放出绿叶,老枝条旁生出新枝,向上爬蔓,向上生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年,乐耕园的李树砍掉了一半,种上苞谷。请旋耕机师傅旋地那天,我特意站地中间东侧篱笆旁,挥手示意,将那一棵凸起埋着的寒香蜜让过去。那一刻,一株葡萄的坚强感动了人类,说受到主人的礼遇,不如说受到了人类的敬畏之情——是它使我苟延残喘的葡萄梦得以延续。秋天,园果遍野,吃腻了,还能摸上几颗寒香蜜的小小果实,慰藉心灵,孝敬父母。可是前年它枯萎了,起出来手指粗的老枝死掉,虽然生出新枝条,但这一年并没有坐果。去年冬天埋它的时候,我将修理葡萄枝当做一件虔诚的大事,小心修剪后又越过苞谷地,拎水灌足,又轻轻压倒一大一小单薄的两根新生枝条埋起来。今年倒春寒,打开它的时候迟到了一周,地下长眠一个近年最寒冷的冬日,我对它是不抱有希望的,但我还是给它灌了几次春水。谁知,五月中旬,冬日移存冷屋子里的一盆桃花,园子里的杏花、樱桃花开败,海棠、沙果粉白的花,李花白雪一样盛放时,呼应两棵桑椹的姗姗放绿,静静的寒香蜜也惊人地放出了紫色的叶,微微红粉的叶片像孩童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张开的小口。望到这个场景,是黄昏时分。身后的苞谷幼苗回射着夕阳金光。而我的心,彻底被寒香蜜征服了,产生了日子特别美好的那种独特感觉。</p><p class="ql-block"> 带着那种独特美好的感觉,下班,推迟秧苗下地,驾车拐去路北的老陈苗木基地。听我简单介绍了过程,提出买耐寒的葡萄,老陈说啥葡萄不怕冻啊?啥葡萄都怕冻。没有皮实的巨峰苗,老陈耐心给我选了巨峰、玫瑰香系列的新品种密光葡萄。可是我还是坚持要了一棵寒香蜜,回来一同栽到了院子角落里,给与大地里的那一棵寒香蜜作伴。</p><p class="ql-block"> 出于好奇,网上百度,寒香蜜是一种红色无核葡萄,最先产于欧美,特点是适应性强,对土质、肥水要求不高,耐寒、抗旱、耐阴雨,抗病力极强,在南方高温多雨地区和北方寒冷地区都可种植。</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祁海涛,笔名白夜,1967年11月出生于小兴安岭余脉的小山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金融作协第一届、第二届主席,名誉主席,齐齐哈尔市作协副主席,发表出版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作品三百万字,著作9部,其中长篇小说3部。2009年开始深入城郊乐耕园体验生活,于此创作出版的首部长篇小说《李子红了》获第三届中国金融文学奖,系列长篇小说第一部《鹅头山下》获第四届“中国金融文学奖”第一名,第二部《风雨青春》荣获中国言实出版社2024年重点推荐书目,本版书公费出版后全网推介,并入选中国作家协会主管《长篇小说选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源:海涛</p><p class="ql-block">编制:渔夫</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