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词里的故事之（梦江南）

漂零客

梦江南 ◇温庭筠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望江怨：商妇的等待与重逢

谢云儿记得那个浸着水汽的春日黎明，江雾如薄纱笼在青石板码头，将白月山的月白长衫染成烟灰色。她攥着他袖角的手心里全是汗，指甲几乎掐进他小臂，像只受惊的雀儿死死攀住最后一根枯枝。

"再扯下去，怕是要把我整个人拴在码头上了。"白月山屈指弹了弹她手背，掌心的薄茧擦过她腕间红绳——那是她去年在城隍庙求的平安结，"三载春秋，足够让岭南的木棉开谢九回，我必乘谷雨前的潮水归。"

她猛地抬头，杏眼被晨雾洇得发亮："若过了期限？"

"便把自家商船漆成朱红色，插上三丈高的招魂幡，"他忽然俯身，在她耳后落下极轻的一吻，"让全江南的水鸟都知道，白月山负了心，该被钉在望江楼的檐角晒成鱼干。"

货船的铜铃铛声惊起群鸥，谢云儿望着他跃上甲板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在灯下给她描眉时说的话："云儿的眉峰像岭南的马鞍岭，等我赚了钱，便给你在岭上盖座带露台的屋子，推开窗就能看见流霞。"

一、千帆尽处的针脚光阴

望江楼的雕栏被她的掌心磨得发亮时，木棉已经落了两回。

第三年惊蛰，谢云儿簪着那支珍珠钗——钗头的东珠被她日日摩挲，竟养出温润的虹彩。茶肆老板娘端来新焙的茉莉茶，瓷盏搁在栏杆上，映出她眼底的红血丝："白夫人今日换了茜草染的罗裙？这颜色衬得脸色好些了。"

江面驶来三桅福船，船头立着个穿织金锦袍的商客，远远望去竟有几分像他。谢云儿攥紧栏杆，直到那船靠岸，看清那人腰间悬的是珊瑚玉带——白月山说过，等他衣锦还乡，要给她打条嵌南珠的银腰链。

"山月不知心里事。"她对着江水轻笑，指尖抚过栏杆上的刻痕——那是她去年中秋用银簪刻的"归"字，笔画里还嵌着片风干的茉莉花瓣。

二、暴雨中的辨认仪式

梅雨季的第七日，江水漫过了石堤。

谢云儿站在楼头，素色襦裙被斜雨打湿，贴在腿上像条冰凉的蛇。远处驶来的破船上，那个伛偻的身影让她忽然想起城隍庙的泥塑鬼差，可当那人抬起头，眼窝深陷处闪过的眸光，却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在她发间别花的少年。

"云儿！"

这声呼喊被暴雨撕成碎片，却精准落进她的耳蜗。谢云儿提起裙裾冲下楼梯，木簪在急行中坠落，乌发如瀑倾泻，沾着雨珠的发梢扫过白月山的手背——他这才惊觉，她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比他在南洋见过的纸扎人还要单薄。

"你还知道回来？"她在他五步前刹住，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汇集成颤巍巍的小水洼。白月山注意到她鞋尖的绣莲已被泥浆糊住，那是他走前她刚做好的春日新鞋。

他单膝跪地，从贴胸处掏出香囊——布料早已褪成灰扑扑的颜色，可针脚间仍能辨出比目鱼的轮廓："船沉在琼州海峡...被番人铁链锁着挖香料矿...这香囊被我藏在齿间..."

她忽然冲上前揪住他衣领，却在触到他肩胛骨凸起的棱角时骤然松手。三年前那个能把她托举过肩头的健壮男子，此刻隔着粗麻衣裳，她竟能数清他的肋骨。

"疼吗？"她的指尖悬在他手臂的鞭痕上方，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

白月山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这里疼。每回被鞭子抽的时候，都想着你在望江楼望眼欲穿，就比皮肉痛上百倍。"

三、烛影摇红的劫后絮语

掌灯时分，白月山浴罢出来，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谢云儿递上姜汤，碗底沉着两颗蜜渍梅子——那是他从前最爱吃的茶点。

"在番邦学会了染布的手艺。"他从缠腰布里取出紫草干，深紫色的碎屑落在粗布床单上，像撒了把凝固的血，"他们叫这'绛云纱'，染的时候要念咒语，说颜料里住着纺织女神的魂。"

谢云儿替他整理衣襟，发现他内衬穿的仍是她绣的交领短打，领口磨得发毛，却洗得发白如雪："以后就在家里染布吧。白蘋洲的芦苇荡旁，正适合搭个晒布架。"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茧——那是日日替人浆洗衣裳磨出来的："明日陪我去趟城隍庙？我想给你换个新的平安结。"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已是子时三刻。谢云儿吹灭烛火，却在黑暗中听见他低低的抽气声。她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触到他掌心里的新伤——那是用指甲刻下的"归"字，和她在栏杆上刻的一模一样。

"云儿，"他的气息拂过她额角，"我梦见过无数次重逢，却总在触到你前惊醒。"

"现在不是梦。"她将脸埋进他怀里，闻到混杂着草药味的江水腥气，忽然笑出声来，"不过若再敢让我等上三年，我就真去扎个纸人，日日放在太阳下晒。"

江面传来夜航船的汽笛声，惊起一滩宿鸟。谢云儿透过窗棂望见江心的白蘋洲，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波光。她想起温庭筠的词，忽然觉得那些写尽千帆的句子都太瘦了，远不及此刻枕畔人真实的心跳，能填满三年来所有空茫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