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中半日游

忘忧草

站在老屋的院坝中，抬头西望，一条山脉把西边的天空遮去了一大半。它就是明月山，川东平行岭谷区三十多条山脉之一，北起开江县，呈东北至西南走向，跨达州、梁平、大竹、邻水、垫江、长寿、渝北区等县区，止于巴南区永兴场，全长230余公里。

面对川东岭谷地带图自西向东数，明月山列居其三，在西，与之平行的有华蓥山、铜锣山（南山），在东，与之平行的有铁峰山、黄草山等数十条山脉，倘或从高空俯瞰，身材颀长是这些山脉的典型特征之一。如果将川东平行岭谷区与“世界之最”挂钩，该地区是世界上最典型的褶皱山地，与美洲的阿巴拉契亚山、安第斯——落基山并称世界3大褶皱山系。所谓褶皱山地，即向斜为山、背斜为谷，山谷、河流相间，彼此平行排列；槽谷之地亦称坝，常为县治所在地。

我们的半日游，就是从明月山下的平坝区域向内槽进发。内槽，即山岭之间更为曲折狭窄的地带。听说内槽修了一条彩色公路，上榜全国助力乡村振兴“四好公路”，老父亲早就想去走一走看一看。

车行在这条全长约50公里、名为“天香”的路上，父亲连声赞叹，修得太好了，真的是大变样了。我没见过这条路从前的模样，只觉得现在的它是一道卧在明月山怀中的彩虹。它名字的由来，与牡丹有关，取自国色天香一词。想必春来牡丹花开，更是路如其名，“宝马雕车香满路”。初夏的天香路，两边皆为绿瀑，偶有金黄的枇杷、袅袅婷婷的野草花点缀，时鸣涧中的鸟儿振翅飞过，与春景相较，情韵别具。

从十路口水库切入，转而向右，不久，见“荔枝古栈道“指路牌，老父亲对此不感兴趣，他的目的是故地重游，于是继续前行，再转而向上，去峰门铺。

荔枝古道，起于涪州妃子园，迄于陕西西乡。“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代诗人杜牧笔下的荔枝道，不仅是一条的“荔枝专线”，更是一条承载着千年政治、军事、商贸文明的历史文化动脉。我们曾怀着一份好奇之心，于2024年4月，前往涪陵区百胜镇，踏访曾作为古驿站的丛林勾家场，并沿着铜岩溪走过一小段荔枝古道。在垫江县境内，荔枝古道迤逦80余公里，位于明月山中的荔枝古栈道只是很短但保存尚完好的一小段。没能前去走一走，有些遗憾。

峰门铺位于重庆垫江县与四川邻水县交界的明月山脉，历史上又有峰门关、峰门山之称，垭口两峰壁立、一径中通，曾为要道关隘。在南宋，是行都临安府联系四川的“京蜀驿道”的其中一“铺”。淳熙二年（1175），范成大溯三峡赴任四川制置使，在万州舍舟登岸，“起旱”前往成都，路过垫江县、路过峰门铺时，写下“休入忠州争米市，暝鸦同宿垫江城”“晚晴幸自垫江县，今雨奈何巾子山”等诗句。

峰门铺周边，正在打造民宿等设施，有的人挑水泥沙浆、运送铺路石块，有的人打造景观、栽种花卉绿植……我们把走几步路都喊“遭不住”的母亲安顿好，去看那让父亲念念不忘的关隘。一个工人师傅说，上面不过是些石碑，刻有一些字儿，没得啥子看头。父亲一边高声回答工人师傅，一边兴致勃勃地沿着正在修建中道路向上走，我和阿姐紧随其后。

站在刻有“峯门古道”的石崖上，父亲兴奋地“指点江山”，把老屋所在的方位指给我们看，回忆年轻时越过此关去邻水县挑煤炭的经历。阳光下，他神采奕奕，仿佛时光瞬间将他拉回到几十年前。他指着脚下的小路说，我们就是从这里爬上来，穿过关门，去挑煤炭，或者到附近打柴。“打柴”，是自古以来都很重要的生存技能之一，所谓“渔樵耕读”，樵夫作为一种职业存在，位列第二，可见比读书重要得多。父亲说起打柴的事情，有些小骄傲：“小枝枝，我才不要，尽选大的枯树枯枝砍。”那自得的语气，和一个称职打柴人追忆过往时有着显而易见的匹配。他还说起另一桩“丰功伟绩”，上山采木姜子，居然打到广安山那边去了。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他走那么远，只为着并不太值钱的木姜子。不过，从他十几岁就外出求生活的经历看，乃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此番言及，触景生情而已。

从峰门铺下来，父亲很遗憾对母亲说，要是你走得动就好了，也去那里照个相啊，下次吧，等修好了再来，看车子能不能开得更近些。

回家路上，说起此山中有个名叫林家湾的地方，父亲又激动了。几十年前，他的祖父途经林家湾，到湾边的井中打水喝，看到井里浮着一个小孩，立刻扔下肩上的东西，趴到井沿上，探身一把捞上来，一边大喊，谁家的娃二，一边采取急救措施……后来呢，我急于插嘴问。阿姐回答说，后来，这个孩子就认了我们的祖祖当干爹，祖祖去世这么多年，过年都还在来给他的干爹烧纸……

回到家中，父亲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他一迭声地说，高兴，真高兴，彩色公路看了，峰门铺也看了……在院中，几个人扬臂指认那高远的正在建设中的峰门铺，猜想何时能建好。阿姐说，等建好了我又开车带你们去。父亲立马回应，要得，要得。一次半日游，让父亲如此知足，怎能不让同行的人也很是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