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我们都是同龄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小说)</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丁鸿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离元旦还有一个星期了,第135期《大学生》板报美工尚未完成,板报前却已人头攒动,俨然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地区。路人无不对这空前盛况诧异,都要挤进去瞧个究竟。原来是一篇讽刺小品吸引着人。后排人看不清粉笔字,纷纷要求让一个人念,大家听。于是一位话剧队的同学模仿广播里说评书的腔调念将起来: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刘姥姥进西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新编《红楼梦》第四十一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话说刘姥姥这一日随众人来到西园学生食堂参观。刘姥姥道:“谁知大学里不但人尊贵,连馒头儿也是珍贵的——偏这馒头儿到了你们食堂里,它也变俊了,也会懂人意了。”众人不解,因问:“为什么馒头会变俊了,通人性?”刘姥姥道:“那笼屉里的馒头儿我是认得的,你看多小巧,二两一只,比外面卖的小多着哩!”众人听了又都笑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刘姥姥见众人开心,走上前去拿了一个馒头道:“这般玲珑剔透,难为你们学堂里的大师傅。我又爱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家去给他们做样子倒好。”众人都笑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刘姥姥又见厨房里齐溜溜两排木桶排在那里,腾腾地冒热气,又道是什么新鲜玩意,走去揭了木盖,热气喷了一脸,定睛一看,叹道:“哟!我说是甚哩!却原来是粥,亮晶晶地照得见人影子哩!五更头起来忙饭,要是不及梳头,这会子正好做镜子哩 !”众人笑道:“您老真是少见多怪了,粥稀些就罢了,不用这么贬排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恰巧这时外语系一个金嗓子女学生进了厨房,买了一个馒头,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师傅还额外送了一节香肠。刘姥姥望在眼里,边出门边点头:“到底是大学堂里的小厨师,心肠多好,晓的疼女孩儿,就跟宝二爷一个秉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不要念了!无聊的文章,无聊的文人!”一声断唱,“评话播讲者”顿时哑巴了。踩着吼声,人丛中挤出一个浓眉锐眼,满脸严霜的汉子,只见他白的确良工作服上别着红校微,酱紫色直筒裤罩着“三节头”皮鞋,很是精神。紧跟着挤出了一个胸佩白校徽的短发姑娘。女学生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情态,微凹的丹凤眼直忽闪,两颊潮红,标准的希腊式鼻子上沁满了细细的汗珠。好,就是这篇“杰作”的作者——白露。白露满不在乎地与气冲冲的汉子对视了一眼。汉子“哼”了一声,一步五尺气恨恨地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白露是中文系的学生,校学生会宣传部长。昨晚开稿箱,取出一迭稿件,其中不少是提学生食堂意见的,无非是些炊事员服务态度不好,卫生工作不好,稀饭太稀、馒头太小、干饭太烂、菜价太贵等等,还有一封检举书,要求学生会代向上转,说大洪师傅用食堂的香肠送给外语系的金嗓子做人情。白露编稿时便灵机一动,把这些意见改写成一篇小品文发表了。原指望达到两个目的:一,代同学立言;二,把板报办得活一些,引人一些。不想反响如此强烈,有的同学看了高声叫好,拍手称快;有的忧郁的摇摇头;有的炊事员看了气得大骂,在板报前就辩论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下午两节课后,白露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只见自己的桌上摆满了稿件:有讽刺诗、寓言、杂文,全是针对食堂的。竟然还有一篇《刘姥姥二进西园》,笔调很像自己那一篇。再看看美工编辑的桌上:成套的漫画都送来了。更妙的是竟然还有《刘姥姥二进西园》的插图,白露近一天来可成了大忙人,在教室、阅览室、宿舍、饭厅、路上,随时都得准备“答记者问”,许多同学原来都不认识这位部长大人,那篇讽刺小品竟成了她的“成名作”。平时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女部长倒弄得不自在起来。特别是怕到食堂买饭。食堂的干部认识她,那个被称作“宝二爷”的仿佛也认识她了。不过,管他哩!责任自负,我也不是胡编乱造,怕什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委员们下课了,学生会办公室里热闹起来了,议论的中心都是这篇小品文。反对派是以生活部长为首的几个委员。他们认为小品文作者偏听偏信,虚构的成分多,水分大,对团结不利。正争论得面红耳赤之时,办公室的门“哐”地一声被人使劲推开了。 一个佩戴着红校徽的女青年站在门口,手中扬着一封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哪位是编辑大人?你们的‘宝二爷’来信了。”室中人面面相嘘。还是生活部长反应快:“哟!团支书什么时候又扮起晴雯为宝二爷传递起书信来了?快请进来坐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不敢,你们这衙门岂是我们这帮丫头奴才坐得的!”说完,抬手一旋,信飞到生活部长怀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白露气呼呼的一把拖过信去,“嘶啦”一声拆开信封,抖出信纸,原来是一封“读者来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尊敬的总编阁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首先感谢您继承并发展了我们祖国宝贵的文化遗产——《红楼梦》,使我们这些没有读过这部文学著作的凡夫俗子茅塞顿开。拜读贵刊那篇妙文后,我不得不对作者的创作手法表示佩服。但同时,我担心他会使作者、编者们饿肚皮、喝凉水。专此,敬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编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 即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他是洪涛?!”在众人品评“读者来信”的时候,白露沉思了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自那晚拜读了板报上有自己影子的“杰作”后,回到食堂一声不吭。系上围裙,站到自己的窗口卖起饭菜,唯一让旁边师傅觉得异样的是手脚重多了。勺子、菜盆经常打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大洪,怎么搞的,脸上阴沉沉地不出太阳,是不是‘恋爱月’又颗粒无收?”师弟小胡子关切地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什么恋爱月不恋爱月的!少胡扯!”洪涛“砰”地关上窗口,解下围裙下了个早班。小胡子往周围递递眼色,神秘地笑了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夜里,洪涛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种受了侮辱和冤屈的愤怒之情已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思所驱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傍晚再看那篇败兴的杰作时,一个令他心跳的姑娘形象闯入他的眼帘,那个姑娘仿佛是这篇杰作的责任编辑,在认真地校对着稿件。那挺直的、白玉琢成的鼻子,那湖水般深邃明丽的凤眼,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陌生。这张可爱的脸蛋,他是看着他变得越来越妩媚的,在幼儿园、在小学、在初中这张美丽的脸庞仿佛是他的太阳和月亮。然而自从六九年以后,他到了农村,似乎太阳、月亮永远离开了他的心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他读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诗句,共鸣使他的心暗暗地颤抖、流泪。不料一别十五载,在此相遇。他们是同龄人,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伙头军师。她难道认不出洪涛了?莫非洪涛看花了眼认错了人?他明明白白地听到有位对男同学曾对她开玩笑:“小白,你长得那么甜,编出来的文章怎么这样酸?”“是她,是她!没有错。难道他认不识我了?还是故意与我作对?我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一连串的疑问闪过洪涛的脑际,洪涛站不下去了,挤出了人群。正巧,姑娘也被那句玩笑话闹了个大红脸,同时挤了出来。四目相视,互瞪一眼而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又回想起八年前那次奇特的招工,一辆绿色大卡车开到公社大院里,带工的头头站在驾驶室踏木板上喊:“愿意到我们大学当炊事员的知青,自己上车。”洪涛这个在历次“招工运动会”上败北的“老运动员”,见这次上调这般容易,不需“烧香”、“磕头”,他大喜过望。大步流星地赶回街北头生产队,挑来自己的铺盖卷和大木箱,上了大卡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在新的环境里工作得很顺心,他努力钻研烹饪技术,把小卖部也经营得相当兴旺。他父亲是机关小食堂的大厨师,家庭的熏陶,使他在插队时烹调技术在当地就小有名气,知青的每年下乡纪念日聚餐,总是他掌红锅,平时农家办喜事也欢喜请他当大厨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唯一不顺心的就是恋爱问题总是失败。当他一进膳管科报道,师兄师弟们就开起了玩笑:“瞧,地球上又多了一个光棍汉!”洪涛不信这邪:“我腿不瘸,眼不瞎,身强力壮的,会找不到对象?笑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头二年,洪涛并不急于求成,冷眼旁观。直到年迈的父亲逼得紧,师兄弟们又施以激将法,他才觉得非开始动作不可了。节假日在亲友、同学家中时常遇见一些陌生的女郎,他那浓眉大眼,壮实的身板、胸前的红底校徽是足以使姑娘们倾倒的。然而,姑娘一旦了解他的真正职业,立地便吹了。最可恨的是连饭店里的女服务员也瞧不起他们这一行,你说气人不气人?经过几番挫折以后,洪涛便心灰意懒起来,决计不烦这个神了。无奈父亲总是嘀咕,耳朵跟无法清净。为了在其他师兄弟跟前“吃个馒头争口气”,打响“第一炮”,他为自己定下个“恋爱月”的计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一个月30天很快过去了,洪涛的计划落空了。师弟小胡子曾给他出了个点子,让他向领导要求调出伙房一学期,等敲定了对象再回伙房。洪涛先是心中一动,即而想到招工时的“咸菜燉豆腐——有盐(言)在先”,便坚决地摇了摇头。岁月蹉跎,以至如今已近30岁了,仍是“自己关门自己开,自己洗衣自己晒,自己铺床自己睡,半边席子长青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天上班后,只见师兄弟的群情激愤,一致要求惩罚这些舞文弄墨的“秀才”,为洪涛,也为自己出这口窝囊气!不料,洪涛竟与老师傅们的观点一致:不主张轻举妄动,先向校方反映。私下里又同意哥们意见:写一份通谍,警告那些“秀才们”一下。于是,洪涛便并写了那份致总编大人的“读者来信”,由漂亮的女团支书送将去,事态才免以扩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竟又出了事端。晚饭时开水推迟半小时供应,千把人挤在锅炉房外面等水,一个个怨气冲天。等到龙头有水时,你拥我挤,水瓶接二连三地放炮。置身于这幅《冲开水宏观图》中,谁能平心静气?临时代班的“小胡子”心虚,赶紧躲了起来,不敢露面。他深知众怒难犯,尽管他平时目中无人,然而他自己晓得动口不是秀才们的对手,动手不是众人的对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正当大学生们嚷嚷着要找值班的锅炉师傅去校方讲理,学校团委书记林芳出现了。学生们以信赖的目光投向林大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四</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林芳是第十届校学生会主席,六四年毕业留校后专职做青年工作,为人热情,诚恳,工作有魄力。全校教职工中,数她认识的学生最多,第二才能算图书馆那位专管唱名发书的女管理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林芳兼市学联副主任,今晚才从市学联散会回来。市学联布置各高校学生会,在元旦期间,组织对炊事员的慰问联欢活动。今天上午就接到学生食堂团支书女书记的告状电话。刚到学校,就听到锅炉房前面出了问题,心中不免焦急。面临着改善学生与炊事员的关系,却接二连三地增加不利因素,工作更难做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林芳首先召开了有校学生会干部、学生代表、炊事员代表参加的座谈会。了解“小品文事件”、“锅炉房事件”的前因后果,向校党委作了汇报。接着她又深入学生与炊事员中间做开了思想工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星期六下午,林芳带领无课的团委委员、学生会委员去学生食堂帮厨,安排白露给洪涛做下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大洪,来,我给你选个徒弟。”林芳笑呵呵地招呼洪涛。“洪师傅。”白露大方地唤了一声,脸还是红了一下。“这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小白。”林补充了一句。“久仰!我辈一介伙夫,焉能收部长大人做徒弟?不敢不敢!”洪涛在林大姐跟前总是爱开玩笑。“你呀,总爱打哈哈。好了,你们一回生,二回熟,也不用我细介绍。”林芳说完就去安排其他学生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呀,比你还早若干年认识她哩!”洪涛冲着林芳背影自信地说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白露心中一咯噔,“哟!他还认识我?真好记性儿!只是他十几年来变化多么大呀!”“洪师傅,你记忆力真强。我若不是读了你的‘读者来信’,看了落款,见了面,还真不敢认哩!”白露拿了抹布擦桌子。“那当然,自古道‘贵人多忘事’,大学生哪能把我们这些半文盲尽想着?那样的话,这么多唐诗、宋词、《三国》、《水浒》、《红楼梦》往哪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提《红楼梦》白露脸颊又泛红了,她刚才在路上听了林大姐的解释,很是内疚,主动要求林大姐给安排一个道歉的机会,《刘姥姥进西园》中小师傅以香肠相赠的情节,是不具备“生活的真实”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有天洪涛在医务所看病,外语系那个全校闻名的女高音患了肾炎,医生嘱咐不能吃盐,洪涛正好在场。金嗓子犯了难:“我住校吃大食堂怎么办?”洪涛热情地插话:“你以后买菜到小卖部窗口,我给你准备无盐菜。”自此,这个病号总是由洪涛备病号菜,为省事,菜票每天结算一次,因此旁观者产生了误解,投书“诬告”。白露深悔自己不慎重,于是诚恳地对正在称鸡蛋的洪涛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师傅,我就是那篇惹你们生气的板报稿子的作者。我错怪了你,真对不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哪里?大作读毕,感慨系之。你的写作能力大有长进哩,我多少年没读过你的文章啰!”洪涛说的是真话,在他心目中,少年时代的女同窗是个才女,每篇作文都是老师讲评的范文,如今又经大学深造,自然是百尺竿头又进步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白露听来误以为洪涛仍未原谅自己,原来打算向他采访”写一篇关于青年炊事员关怀同学的通讯报导,看来是困难的了,便红着脸不作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也暂时无话,把鸡蛋称好,搬过来两只铝盆,让白露与他隔桌子站着,把蛋黄、蛋清分别打在两只盆里,准备作蛋糕用,洪涛简明扼要地讲解了操作要领,做了几个示范动作,便经自打将起来,两只眼睛盯着蛋与手,不再抬头望对面的“徒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徒弟”闷着头打了几个蛋。蛋黄、蛋清虽然勉强分了家,然而拖泥带水不利索、速度慢。耳中只听对面不断传来敲蛋的“喀喀”声。心中便有点不服气:我这张又白又软,十指尖尖的手,怎么此刻变得如此笨拙?抬抬眼皮,只见对方那双适合锹柄的大手,动作竟是那么协调、敏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蛋快打完时,洪涛终于开口了:“不用急,这功夫也不是一两天就学得会的。再说,你也无需深究此道,只要写起文章来得心应手便行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艺多不压人嘛!不过,我也实在学不好这玩意儿。”白露微笑着应了一句,“哎,你怎么老是文章不文章的?你还在生我的气?”“哦,不!我是无意的……我问你,你入学前干什么工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从乡下进城后,我到半导体研究所穿了二年白大褂。”“你真幸运,难怪不认识老同学哩!”“老同学?你指的谁?”白路那对凤眼中跳出了无数个还能有谁?我向你,七0年以后,我照你们家插队的地址写了不下十封信,为什么一封不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强作镇定,边用筷子搂搅蛋黄,边低低地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my god!他把我认作姐姐了。”白露咬着嘴唇,紧张地思索着“我怎么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几秒钟后,白露温和地看着洪涛,缓缓地说:“洪涛哥哥,我是白露,不是白雯。我姐姐已久离人世了。死前,她一直在等着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啊!我……唉!”洪涛手中的筷子掉在蛋黄盆里,嘴唇哆嗦着:“老天爷!怎么这样捉弄我……”说完,丧魂落魄地缓缓走到值班室,仰面倒在钢丝床上,发直的眼睛里,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注满了耳窝,又一滴一滴地落在枕巾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五</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白露与林芳大姐从洪涛家归来,已近十一点钟了。校园里显出冬夜里特有的宁静。天上闪烁的寒星与路边那昏黄的路灯使天上人间充满了神秘、迷你的气氛。白鹿与林芳分手后,进了学生会办公室,同学们都已回各自的宿舍就寝了,白天异常热闹的所在,此刻变得如此寂静,白露很满意在这样的环境中思考,她解下拉毛围巾,举手推开朝东的一扇钢窗,腊梅的暗香在夜气中浮动,时时飘进屋里。白露心中透过一缕缕甜丝丝的感觉,窗玻璃里映出了姑娘脸上的潮红。是从严寒中刚进温暖的屋子,还是姑娘心房中刮进了春风?姑娘站在窗前,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陷入沉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对姐姐的感情多么诚挚!他写字台上玻璃板下压着两张旧照片:一张是这一对少男少女小学五年级时参加市暑期少年队夏令营表演双人舞的剧照,另一张是六七年去徒步串联到井冈山,在八角楼旧址前的合影。这两张放大的旧照片,白露自从失去了姐姐就再也没有见过。高中毕业去江西吉安老家插队与姐姐作伴,这两件姐姐的宝物,被放在镜框里,挂在土墙上,一天也总会看上几回。姐姐每当独处时,往往对着照片凝神。有次刚露出甜蜜的笑影,就被冒失鬼妹妹撞进来,那张白脸哟,一直红到耳朵根!姐姐受公社知青办公室流氓父子的凌辱,写下三封遗书离开了人间。一封是写给周总理和邓颖超同志的。一封是写给洪涛的,向他奉献的一颗姑娘的赤诚、纯洁的心灵。一封是给爸爸、妈妈和妹妹的,提到的唯一要求,就是让那两张旧照片随她同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妹妹在整理姐姐的遗物时,发现了两本日记。字里字间抒发了对洪涛崇高的感情、纯真的爱情,白露含着泪水读完了两本日记,她曾伴着孤灯度过了多少个漫漫的长夜,直到考进了大学,她还时时温习这两本日记。第一个暑假,她终于把据此构思了几年的故事,写成了短篇小说《杜鹃红时雨》,发表在市里的文学期刊上,她的宿愿以偿。她想,九泉之下的姐姐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作者唯一的遗憾是姐姐那封给洪涛的绝命书无法投递。唯一的希望,让姐姐生死不渝的爱着的洪涛能看到这篇作品,良心上受到鞭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白露还从洪涛那凌乱的枕畔找到了一本记载《杜鹃红时雨》的那期杂志,她那篇用心血和眼泪写成的处女作,却遇到了这样一个知心的读者。从书被折旧程度看,这篇万余字小说,读者读了不知多少遍。圈圈点点,边批眉批,饱含深情,且水应斑斑。是茶迹还是泪痕?作者的那颗姑娘的心哟,此时是多么复杂:有满足,有怜悯,有哀伤,有希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她想到洪涛那个一家三个男子汉的凌乱的家,想起洪伯伯卧床不起的病容,想起洪涛那读高中的弟弟纽扣脱落的棉罩衣,心中萌出一种责任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听姐姐说过,六七年初春,她与同学们徒步去井冈山,中途因病掉了队,住在一个小镇红卫兵接待站里,偶然与洪涛相遇。洪涛为了照顾姐姐,离开了自己的队伍。过了一个星期,姐姐才能上路。然而身体尚虚,多亏了洪涛一路扶持,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张八角楼前的合影是“珍贵的”历史镜头。洪涛送姐姐回到市委大院时,白露是记得清楚的。家被抄了几次,因为爸爸在市委办公室呆的时间长。造反派想把他作为反省委的突破口,穷批猛斗。腿都被打断了,住在驻军医院里。自己和妈妈在家里也不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姐姐到家的当天晚上,得到消息:第二天市里的造反派要召开万人大会斗争爸爸。而爸爸的腿刚绑上石膏,不能再受折磨了。妈妈与姐姐急得抱头而哭。洪涛知道后,他决定营救爸爸,他以市中学“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总部联络部长的身份从市红卫兵团借来了一辆带斗摩托车,从家中接走了姐姐。二人驱车来到驻军医院,避过了造反派的耳目,把爸爸送到洪涛的叔叔所在的一所业余体校中藏了起来,以便安全地养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姐姐一直在爸爸身边护理。以后洪涛曾来过两次,文化革命进入大规模武斗阶段以后,洪涛就再也没有来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对自己的姐姐、爸爸是那样的体贴、照顾,“我应该怎样对待洪涛,对待洪涛那卧病的爸爸呢?”姑娘心中掀起了三尺波涛……</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六</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元旦的前一天,校园里充满了迎新年的气氛,靠近饭厅的布告栏里,贴满各种通知、海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消息是学生与炊事员的迎新年联欢舞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下午,白露够忙的,市学联借学校迎宾楼接待室召开的“市高校学生慰问炊事人员代表座谈会”,白露和洪涛都参加了座谈会,并都在会上发了言。白露联系《刘姥姥进西园》引起的风波,谈得很诚恳,并宣读了全市大学生给全体炊事员的慰问信。会后,同学们还为代表们表演了歌舞节目,白露无瑕观看,她要去照应136期《大学生》出刊。这一期,将要刊出她与林芳采写的一篇关于炊事员的通讯《因为我们是同龄人》和座谈会上宣读的慰问信。洪涛也不想看演出了,他说回食堂。二人边走边聊。白鹭问:“你今天不是轮休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嗯,今天晚上加餐,菜多,人手紧张,我去机动一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你不看黑板报了?”“看,我哪期不看?我还等着欣赏《刘姥姥二进西园》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你呀!”白露盯了洪涛一眼,脸又红了。楞了几秒钟,她曼声问:“《杜鹃红时雨》你看过没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看过了,写得真好!写的是我们同龄人的生活,我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这两年来,我靠他寄托自己的感情,每当我思念起一个人时,我就会去读这篇小说,沉浸在作品的意境中,与主人公进行新的交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哎呀!想不到有这样知心的读者,作者如知道了,会得到很大的快慰的。你为什么不给作者写封信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写信,我看那文笔和那个署名都像个女同胞,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洪涛就这个习性。“给女作者写信犯忌吗?”白露故意打趣,“要不然给编辑同志写封《读者来信》谈谈感想也可以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哪会写什么《读者来信》?别拿我们大老粗开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好一个‘大老粗’!你给《大学生》板报总编大人的《读者来信》怎么写得那么尖酸刻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尖刻?哦,那是想同你那篇大作的风格保持一致哩!可惜不及其万一!”洪涛打趣的本领还是有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了,我算佩服你了。我想征求你一个意见,你不是喜爱那篇《杜鹃红时雨》吗?我想给他写个姊妹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笑话!你又不是那篇小说的作者,你有什么资格写?”洪涛憨憨地笑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没有资格?好,好,就算我没有资格,你来写怎么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别臭我们这些半文盲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你不是说在小说中发现了自己的影子吗?其实你就是作品中男主人公的原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你根据什么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根据她自己的创作实际。你这个不开窍的憨头。”林芳大姐不知何时从后面跟来插了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洪涛如梦初醒,盯着白露的那双凤眼,闪烁着惊异的光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小白连标题都想好了哩!叫做《我们都是同龄人》,是吗?”林芳的和善的目光从洪涛身上扫到白露身上。白露什么话都愿意对林大姐讲,林大姐自然不是瞎说的,白露点点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大洪,你看这个标题如何?”林芳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标题当然够意思的,问题是写什么内容。”“《杜鹃红时雨》写了文化革命初期与插队生活,这个姊妹篇,当然要写现在的大学校园里的生活了,并且请你继续当模特儿。”白露故意一本正经地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大学生活哪有我们伙头军插足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民以食为天。大学里少了你们成吗?学生们都饿死了,我还当什么团委书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大洪苦笑笑:“‘同龄人’是指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我们是低人一等的工友,和你们同龄不同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不,我们与你们有着同样的命运,我们都被文化革命耽误过,我们今后的前途都纽结在祖国的四个现代化上。”“小白说得对,大学好比一个大家庭,兄弟姊妹多,总得有哥哥或姐姐来做饭吧?不然总是叫我们这老头老太做唦!大学生活,一天也少不了就餐这件。告诉你,构思中,不光你是男主人公,小白还将当女主人公呢!确实呵,小白姊妹俩和你的交往的故事确实动人,可以直接进入作品。作为第一个读者,我预先申述一个观点: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中年女性,总喜欢情节上有个大团圆的结局哩!林芳调动了眼神、音调、手势对“大团圆”三个字给予以强调,显得很滑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白露最敏感,倾刻间脸像红绸字一样,大洪先给逗笑了,既而一想,也觉得不太好意思,盯了白鹿一眼,赶忙别过了脸。林芳见状,很觉开心,又语意双关地说:“祝你们成功!”说着塞给他们每人一张迎新年联欢舞会的入场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不要,我长这么大可从没跳过舞。”洪涛徨急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没跳过就不能学了?”林芳大姐不让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跳过。”白露揭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你瞎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瞎说?你带红领巾时还和我姐姐跳过双人舞哩!”白露旁证有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是舞蹈,是夏令营里跳给小朋友看的。”洪涛纠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华尔兹、探戈比那个双人舞简单多了,保险你一学就会。”白露竭力怂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对,你们炊事班的团支书,你那小胡子师弟,不都是刮刮叫的舞师吗?不过何必舍近求远,也放着小白这样训练有素的教练,你还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白露的脸刹时红了,像一朵盛开的红杜鹃,她捶了大姐一拳,咯咯笑着跑到黑板报前的人丛中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林芳脸上充满笑意,回头对楞着的洪涛说:“老小伙哎,你的‘恋爱月’这回是真来到了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二0二五年五月二十四日录制</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注: 本文作者丁鸿慈,南京市人。1968年高中毕业后,作为知青,到淮安市属下的洪泽县岔河公社插队,并在那儿成家。1977年高考恢复,考取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1982年元月毕业,分配在淮阴教育学院。后在淮安市教育局领导岗位上退休。</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