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p class="ql-block"> 热浪裹挟着蝉鸣，将东方红村烘烤得昏昏欲睡。蜿蜒的张弓河懒洋洋地淌过村边，河面上漂浮的水草打着旋儿，仿佛连水流都懒得动弹。就在这河畔，一间青砖灰瓦的小屋静静伫立，门楣上歪斜的木牌写着“代销点”三个字，那便是老辛爹的一方小天地。</p><p class="ql-block"> 老辛爹，是无锡下放知青，他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如今儿子在张弓河中学任教务主任，两个女儿都回无锡入户了。他不想回无锡，政府便安排他在张弓河旁边——东方红村开了村里唯一的一个代销点。</p><p class="ql-block"> 屋内，一张油亮的红木柜台横亘中央，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柜台表面那道细长的缝隙，像一道神秘的沟壑，村里总流传着关于它的“传说”——谁的钱要是不小心滑落其中，老辛爹就会板着脸，一口咬定没看见。柜台后，老辛爹永远挺直腰板，戴着那副磨损严重的老花镜，目光如炬地盯着进进出出的人。</p><p class="ql-block"> 货架上，搪瓷缸、油纸包的糕点、铁皮盒装的香烟整齐排列，每样商品的价格都用毛笔写在泛黄的纸条上，牢牢贴在显眼处，不容置疑。</p><p class="ql-block"> 老辛爹的规矩如同铁板钉钉。村民们来买东西，若是钱不够，还没等开口赊账，就会被他斩钉截铁地拒绝，脸上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久而久之，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辛铁石（吸铁石）”，路过代销点时，大多只是匆匆一瞥，不愿多做停留。</p> <p class="ql-block"> 小宇一放假就到小店买东西：买笔，买纸，买墨水，买小糖，有时也帮爷爷奶奶买盐，买洋火，打洋油，一来二去便熟悉了；加之小宇的爸爸跟老辛爹的儿子辛亦潭又是同事，所以，老辛爹对小宇便不一样。小宇来买东西，迎接他的是老辛爹难得舒展的眉头。</p><p class="ql-block"> 小宇踮着脚趴在柜台上，眼睛亮晶晶地挑选着文具和零食。这时，老辛爹总会从玻璃罐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悄悄塞进小宇手里，那甜丝丝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有时，老辛爹还会指着墙角装满新鲜蔬菜的竹篮，拜托小宇顺路捎给住在学校的儿子一家。</p><p class="ql-block"> 每逢暑假，炽热的阳光洒在乡间小路上，小宇总会踏着滚烫的泥土，朝着代销点一路小跑。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小宇就坐在柜台边的竹凳上，兴致勃勃地讲述学校里的趣事：调皮同学的恶作剧、精彩的课堂瞬间，还有他最渴望加入的足球队。老辛爹摘下老花镜，认真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少有的柔和光芒。当听到小宇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如愿加入校队时，老辛爹猛地一拍柜台，震得玻璃罐里的糖果都跟着晃了晃：“等我回无锡，你要是也去，爷爷一定带你去参加无锡市的足球队，让那些人瞧瞧咱的本事！”</p><p class="ql-block">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老辛爹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即便无锡的女儿们多次来信，催他回去享清福，他却总是望着张弓河，固执地摇头。可生活总爱捉弄人，一个惊天霹雳打破了这份宁静。</p><p class="ql-block"> 那天，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村里突然传出风言风语，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老辛爹的儿媳妇，那个看似文静的由天方，竟然和大胖子采校长传出了不堪入耳的绯闻。如今，又传出了儿子辛亦潭乱搞男女关系的绯闻。</p><p class="ql-block"> 谣言如同张弓河泛滥的洪水，淹没了整个村庄。村民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目光中满是怜悯与不屑。老辛爹坐在柜台后，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双手紧紧攥着柜台上的抹布，指节泛白。</p><p class="ql-block"> “天方呀！亦潭呀！作孽呀！作孽呀！”</p><p class="ql-block"> “辛门不幸呀！”</p><p class="ql-block">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失望与痛心，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p> <p class="ql-block"> 农历五月二十三的夜晚，月光清冷，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老辛爹佝偻着背，在昏暗的油灯下，默默地收拾着行李。代销点里的物品被一件件清点、打包，陪伴他多年的红木柜台也擦拭得一尘不染。</p><p class="ql-block">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小店，轻轻叹了口气，锁上了那扇承载着太多回忆的木门。夜色中，他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只留下空荡荡的代销点，在张弓河畔，静静诉说着曾经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未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