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访 唐 顺 陵

芳草

芳 草 / 5747032

三十多年前，西安到泾阳还没有高速公路的时候，每次坐公交回泾阳，车子在咸阳塬上行驶时，会发现田野里一排两行的石人石马，有人说那是女皇武则天母亲的陵墓，便有人感慨道：到底是皇上他妈的墓，气派得很么！

为拜访这座气派的墓，我们曾经去过两次。第一次是细雨绵绵的秋天，从咸阳办事回来，想顺便看看，结果车到半路，泥泞难行，只好无功而返。去冬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再次驱车前往，这里已经旧貌换新颜，成了“顺陵遗址公园”，供民众免费参观。

过去泥泞的土路已修成笔直的水泥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黄叶似金。梧桐象征吉祥、高贵，《诗经》即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记载。这里把梧桐作为通向陵墓的行道树，其深刻意义可知。

唐顺陵是女皇武则天母亲杨氏之墓，位于陕西省西咸新区空港新城底张街道陈马村西南。杨氏死于咸亨元年（670年），先以王妃礼安葬。天授元年（690年）武则天追封杨氏为孝明高皇后，改墓称陵。唐玄宗即位后，下诏削去杨氏孝明高皇后称号，仍称太原王妃，将顺陵改回王妃墓，但后世习惯性仍以顺陵称之。

1961年3月，国务院公布顺陵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顺陵虽然不是帝陵，但它是唐代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一处皇家外戚陵园，石刻气势雄伟，在唐代陵墓中最为杰出。

因顺陵的建造分三个时期，我们的参观就从外到内而行。陵墓最外重，是武则天登基时的“顺陵时期”，是由四对石狮象征的四门形成外城。从传统上讲，石狮是位于大门之外，而顺陵没有大门，由此位于南神道南端两个高大的门阙，也便成了陵园最南端的标志。门阙的基址与其后石刻群共同构成陵墓的轴线空间，彰显墓主人的尊贵地位。

石刻群中，独角天禄兽是唐代陵墓石雕中极为罕见的艺术珍品，它的造型融合神话想象与写实技法，既承袭汉魏神兽的威仪，又注入盛唐特有的恢弘气韵。据传武则天称帝前夜，梦见母亲杨氏立于云端，周身环绕九只白鹤，手持玉圭曰：“吾女当承天命，然需以孝镇天下。”次日，武则天即下旨扩建顺陵，命工匠在神道增设九对鹤形石灯，并将原设计的普通石狮改为“独角天禄”，象征“天授孝道”。而天禄的职责是“拔除不祥、永绥百禄”代表“吉祥物”。

顺陵的这对天禄兽头顶独角高耸，呈螺旋状直指苍穹，角尖雕有火焰纹，似要将天幕灼穿。这一设计打破传统麒麟、辟邪的对称双角规制，暗合武则天突破礼制追尊母亲为“无上孝明高皇后”的僭越之举。

天禄兽为狮首、龙鳞、马身、鹰翼、牛尾五形合一。前肢肌肉暴起作奔腾状，后肢蹬地似蓄千钧之力，整体呈“S”型曲线，仿佛下一秒便要振翅凌霄。双翼浮雕于肋侧，羽翎层叠如浪，翼尖卷云纹与独角火焰纹呼应，形成“火云冲天”的视觉冲击。翼下阴刻梵文经咒，隐约可见佛教密宗对武周王室的影响。

去过陕西历史博物馆的人，一定记得序言大厅那尊气势磅礴、雕工精美的硕大石狮，它被誉为“东方第一狮”。这便是以顺陵的石走狮为原型复制而成。观众从它身上可以看到唐代人昂扬向上的精神面貌和中华文化开放包容的不凡气度。

顺陵神道两旁的这对石走狮，高逾三丈，筋骨隆突如青铜浇铸，筋肉线条遒劲似铁索盘结。前肢筋肉暴起，利爪深扣青石基座，爪尖裂地纹路如雷电劈凿；后肢弓曲蓄势，仿佛下一秒便要腾空跃出。鬃毛卷曲如惊涛翻涌，层层叠叠的螺旋纹中暗藏西域佛教艺术影响，却又被中原雄浑气魄重新熔铸。

这对走狮既承汉魏石兽朴拙遗风，又开创性地注入西域狮的野性基因。其夸张的肌肉比例与动态张力，实为武则天时代权力巅峰的隐喻——既有慑服四夷的霸道，又有以佛驭兽的权谋。它超越了一般镇墓兽的功能性，其艺术成就甚至高于多数唐代帝王陵石像。英国艺术史家曾评价：“当希腊雄狮在帕特农神庙沉睡时，东方的石狮正在咸阳原上发出震撼千年的怒吼。”

“咸阳原上石狮吼，武周气象此间存。筋肉盘礴挟风雷，一怒犹能震乾坤。”（《唐顺陵石狮歌》）现代学者霍松林专为顺陵走狮作诗，赞其高超的艺术造诣。

又一座文保碑，沿神道继续前行，是顺陵的二期工程。远远望去，两座门阙遗址扑入眼帘，正中的墓冢也巍然屹立。

第二个时期是高宗病死后的第二年，睿宗永昌元年（689年），武则天距登上帝位仅咫尺之遥，为抬高身价，追尊其父为“忠孝太皇”，母杨氏也被尊为“忠孝太后”，杨氏墓改称“顺义陵”。并且对这里进行大规模扩建。

顺陵以内城南门及8对石人建立内城南北轴线，为顺陵第二次营建的产物。此时顺陵已“号墓为陵”，墓主身份地位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为了与墓主的身份、陵墓的称谓相符合，建立了内城陵墙、司马道，雕刻新的石刻也就必不可少。陵墙的建造，使陵园的规模有所扩大，在空间上也形成了一个封闭的整体。南城垣门阙的旁边，原本矗立着八对石人。目前，仅存东西各六七件石人及残缺的底座，它们均头戴小冠，身着广袖交领衣，双袖垂至膝盖下，双手紧握环首剑，象征“直阁将军”。

最里边的第一个工程是杨氏去世后“太原王妃墓时期”，这里有一组石刻距离顺陵的封土最近，对称地分布于覆斗形的墓冢两侧，包括两对石虎、两对石羊和一对石人。据过去的考古调查，曾经在东侧石羊南约六十米处，发现了一件莲花座，为唐代石柱的基座，所以这组石刻应该还包括两件丢失的石柱。

咸亨元年（670）八月二日，杨氏去世，被追封为“太原王妃”，杨氏的陵墓被称为“太原王妃园寝”或者“太原王妃墓”。当时，武则天还是皇后，所以这里的规模不大，石刻依照“人臣墓”的组合形式。覆斗形的墓葬封土前，列置了一通石碑、一对石柱、二对石虎、二对石羊、一对石人，共十三件石刻，陵园规模相当于今天见到的内城。

覆斗形的封土符合杨氏埋葬时的身份，“以王礼葬咸阳”；封土前对称列置的石刻，组合完整，与封土浑然一体，应为一次性营建的产物。

这里是空港新城，距机场不远，就在我们参观的时候，不时有飞机从头顶飞过。我心有所感，仿佛一眼千年。站在顺陵神道前，脚下是斑驳的青石板，两侧是沉默千年的石像。风掠过荒草，仿佛能听见盛唐的回响——这里埋葬的不仅是武则天之母杨氏，更是一段关于权力、血缘与女性地位的复杂叙事。而这里的每一块石刻、每一座建筑似乎都在诉说着大唐曾经的辉煌与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