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饥饿问题</b></p><p class="ql-block"> 事情发生在学校盗煤案破获之前的一个星期五的晚上。</p><p class="ql-block"> 那天,熄灯铃已经响过了,同学们都已洗漱完毕,一个个钻进被筒,准备伴着辘辘饥肠一起度过漫长的暗夜。可是,不知为什么汪宣和大刘却迟迟不见人影。</p><p class="ql-block"> 宿舍里的人都知道,他俩学习成绩在他们班名列前茅,勤奋刻苦的劲头也尽人皆知,几乎每天都是最后回到宿舍的人;可是像今晚这样熄灯了还不回来却是不多见的。我有些担心,便到宿舍外面去寻找。可是,校园里所有的宿舍和教室都熄了灯,外面漆黑一片;我转了一圈,也没见他俩的影子,只好无功而返。</p> <p class="ql-block">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我们感觉到屋门被轻轻推开了,汪宣和大刘一先一后走了进来。他们插好门栓之后,并没有直接走向自己的床铺,而是把手里好像很重的东西放在了铁炉子旁,继而发出轻微的得意的笑声。</p><p class="ql-block"> “都睡着了吗?”汪宣用很低的声音打问,那语气有几分戏谑的意味。</p><p class="ql-block"> 谁也没有答话,好像真的都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睡着了?好!他们既然没福气享受今天的美味,那就怪不得我们。”这是大刘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美味?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诱惑力的,一听到这个词,所有装作睡着的人都把头从被窝里伸了出来,瞪大了眼睛。可是屋里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朦朦胧胧感觉到汪宣和大刘正在撕扯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散发出幽幽的香味。</p><p class="ql-block"> 几个好奇的同学立刻爬了起来,把棉袄披在身上,凑了过来。借着炉子里微弱的火光,他们看清楚了,汪宣和大刘每人抱着一棵大白菜,正在往打饭盆里撕菜叶。</p><p class="ql-block"> “好家伙,哪里来了?”瘦猴问道。</p><p class="ql-block"> “我俩弄的。”汪宣说。</p><p class="ql-block"> “从哪里弄的?”</p><p class="ql-block"> 大刘把瘦猴推到一边:“还能从哪里?明知故问。”</p><p class="ql-block"> 汪宣说:“你们不是都睡着了吗?继续做你们的美梦去,别碍手碍脚的。”</p><p class="ql-block"> 瘦猴又挤了过来:“大哥,苟富贵,勿相忘嘛,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忘了兄弟们!”</p><p class="ql-block"> “是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不是?”有人附和道。</p><p class="ql-block"> “是啊是啊,我们饿得前胸贴后背,能睡着吗?”</p> <p class="ql-block"> 这时,不知是谁从箱子里翻出了半截蜡烛,从炉子上点着之后,放在了火炉旁的墙垛子上。屋子立刻亮了许多,能看得清每个人的表情,汪宣和大刘得意地微笑着,围拢者讨好地讪笑着,还躺在床上的瞪着贪婪而期待的目光:一群流浪在荒漠上的饿狼,当他们看见不远处出现了可以让他们活命的猎物的时候,他们的激动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汪宣和大刘终于答应了大家的请求,允许他们帮忙切菜、洗菜,共同完成清水煮白菜的夜宵烹制。大伙喜不自胜,一拥而上,用削笔刀的,用水果刀的,用手撕的,个个喜形于色。</p><p class="ql-block"> 当把两颗白菜都碎撕万段投入到打饭盆之后,大刘从床铺底下摸出了一个纸包,打开之后,把里面白色的晶体倒入盆中。</p><p class="ql-block"> “呀,还有咸盐?怎么弄到的?”有人惊奇地问。</p><p class="ql-block"> “你忘了吗?我大刘可是化学课代表,顺手牵羊弄点氯化钠还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大家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p><p class="ql-block"> 但是,相对于满满一大盆白菜而言,盐巴明显少了点,于是大刘又把几个同学的咸菜罐搜罗来,把里面的黄的、红的、褐的汤汁也倒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大家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守在炉子旁耐心等待。他们看着火苗噗噗地往上蹿,听着坐在火焰山上的饭盆在那儿一动不动地从容地浅吟低唱,嗅着从盆子四周散发出来的混合的香味,口水在口腔里打着旋儿,心里充满了期待,肚子好像比刚才响得还要厉害。</p> <p class="ql-block"> 说实话,读书期间,一日三餐是个大问题。当时学校食堂实行的是以宿舍为单位的集体订餐制,每个宿舍提供两个白色的大饭盆,一个放主食,一个放副食;主食以窝头和红高粱米饭为主,每周只吃一顿馒头,副食基本都是熬大菜;饭菜也不贵,平均每天三毛钱就够了。</p><p class="ql-block"> 但是,同学们差不多都是来自农村,家境好的不多,知道为了供自己读书,全家人不得不节衣缩食,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们也深知家里的不易,尽力节约开支,能不花的钱坚决不花,必须花的钱尽量少花,一周的伙食有一半要靠从家带的食物解决,几个贴面饼,一捧糊糊面,半兜生土豆,半袋子锅巴,一罐咸菜条…</p><p class="ql-block"> 尤其是到了周五的时候。那时差不多所有人基本弹尽粮绝,饭钱花得所剩无几,干粮也只剩下了底儿,因为“过了星期五,还有一上午;来到星期六,大步往家走”,所以大家能忍就忍一忍,能糊弄就糊弄糊弄,不管肚子怎样抗议,到了谁跟前都是抗议无效。</p> <p class="ql-block"> 今天晚自习,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刘跟汪宣走出教室,在两排教室之间的空地上散步。他们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大刘突然打了个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汪宣急忙他把拉了起来。借着教室的灯光,他们终于看清楚了,原来学校菜窖锁得很牢固的木盖被掀开了,像张着大嘴的蛤蟆。这是怎么回事?是食堂的人粗心,取完菜忘了上锁,还是故意掀开,让空气流通?</p><p class="ql-block"> 储存菜的时候,他们都曾经帮后勤往里面运过菜,知道里面存放着全校师生一个冬天的副食原材料,有很多白菜、土豆和萝卜。</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这一跤,摔出了大刘的灵感。他摸了摸叫个不停的肚子,心想:既然你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我也就不客气了,今天晚上,弄两颗回去,大家一块解解馋。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汪宣之后,汪宣也表示赞成,只是提醒大刘本次行动由他俩完成,不必让其他人参与,以免目标太大出现闪失。</p><p class="ql-block"> 于是,下了晚自习,他俩便各自提了一个书包,顺利地潜入菜窖,挑了两颗大白菜装进书包里,等校园里完全静下来之后才爬了上来,回到宿舍。我去找他俩的时候,他们正在菜窖里。</p> <p class="ql-block"> 这时,饭盆里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水泡,白菜在里面剧烈地翻滚着,屋里香气弥漫。</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一会儿,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汪宣和大刘把盛满白菜的饭盆抬起来放到一个木凳上,汪宣手持铁勺,站在饭盆前:“大家把家伙准备好,本大厨就要给大家分餐了。大家不要挤,以免烫伤,咱们人人有份!”大刘和我站在汪宣两边,一起维持着打饭秩序。</p><p class="ql-block"> 大伙很听话,一个个有序地把饭盒伸到汪宣的跟前,就连那两个从城里转来的、一项很矜持的同学也不好意思地把饭盒递了过来,眼睛里闪动着喜悦的、渴望的光。</p><p class="ql-block"> 大家端着装着白嫩嫩的水煮白菜的饭盒回到了自己的床铺前,就像是得到了优厚的封赏,心里甭提多美了。接着,便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呼噜呼噜”的吞吸声不绝于耳。</p><p class="ql-block"> “太好吃了!”</p><p class="ql-block"> “真解馋呢! ”</p><p class="ql-block"> “老大,老二,你们太伟大了!读两年书也许什么也记不住,但这碗水煮白菜,恐怕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大家边吃边低声议论着,心里荡漾着温暖幸福的浪花。</p><p class="ql-block"> 这一刻,东一排二号就是一个温暖家,室友就是温暖的一家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