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去年的清明、雨后空气湿润,老家坝渠上的柳树泛着嫩绿,开始换新的戎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走在那熟悉的乡间小路上,发现小路比记忆中窄了许多,事隔三十多年,那条小路也许老了,变瘦了。儿时的院子也小了许多,原来高大的土墙如同西北古城墙一样成了残垣断壁,看不到原来的样子。院子里各种杂草生命力很旺盛,互相抢着这块方寸之地,基本没有下脚的缝隙,有的杂草已经半人高了,几十年了,它们显然成了这个院子里的主人了,数不清繁衍了多少后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窑洞比记忆中矮了许多,离开它时我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再看它时、它就像饱经风霜的老人,没有窗纸,如同掉光了牙齿的老人,从外面看黑洞洞的。门窗被风雨日晒、裂开一道道皱纹,灰黑色的木质纹斑斑驳驳,双扇门中间挂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子,钥匙不知去向。我扶模着门框,记忆中的画面不由得涌现了出来、这里,我曾眼巴巴的等待父亲过年回来给我带礼物。这扇门吱吱呀呀,惊醒了我许多的美梦,我看到妈担着水、喘着粗气,吃力地把一桶桶水倒进水缸,那条水缸好像无底洞一样,很少有满的时候。在这里,我曾坐门槛上,等着母亲从地里劳动回来。这扇门里投来母亲无数次期盼儿女回家的目光,我触摸着这扇门,想象它也年轻过,也曾贴过红红的对联,也曾挂过遮风挡雨的门帘,那时候母亲也年轻,是不是擦试过一遍又一遍。在不同的时空,我们都在门框上留下手掌的印迹,如穿越时空隧道的门,让我回想起许多童年的往事,似乎感受到她的温暖,似乎听到了她的叮咛。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种过的地,那些被翻新了一次又一次的泥土。突然我觉得门前那棵老槐树有了几分熟悉,它的年轮里有我们一起成长的印迹,还有那对面的山,门前的小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雨后的小村、充满了泥土的香气,空气中夹着淡淡春草的味和新树发芽的气息,我们在老屋的跟前,拔开荒草,捡着地软,一边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一边在寻找童年的足迹。不知多少次梦见在老家的坡上捡地软,这次梦想成真了。天时地利,让我近距离呼吸家乡的空气,希望回到这样的童年,渴望从门里听母亲的呼唤,黄昏时分,二爸的笛声在后村里的上空一直回响,同村人赶着牛车,牛脖子的铃铛和牛的脚步踏出有节奏的鼓点,他们迎着朝阳,披着霞光,有时戴着月光,山间偶尔响起一声声陕北民歌,是那样的空旷辽远。那是受苦人对生活的呐喊,也是一天身体疲劳时对精神世界的馈赠。终于明白陕北民歌中的那么多的哀怨是怎么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着坍塌的门前炕,一面将要坍塌的土墙,几根破旧木桩和木板仍歪斜着、就像骨折病人裸露的钢板,土和木头不相融,就像骨头和钢钉。那几根木桩吃力地顶着土墙、生怕突然倒在炕上。我惊讶它们在这里苦苦支撑了有四十年,木桩用不同的方式重生,有的燃烧了自己,温暖的别人,有的做成了家具,可能被遗弃到各个角落,这几根木头做梦也没想到,它们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保护着一家人的安全,既是中流砥柱,也是铜墙铁壁。在我的记忆里,每次过年,全家人等父亲回来打扫窑洞,怕这面危墙塌下来,母亲不敢打扫,每次过年,我们家搞土木工程,父亲要把木桩钉在土缝里,这个时候,周围需要钉碎的木片插进去,牢固不牢固就要看天意了。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是不许孩子们到跟前,一家人就这样危房里度过我童年时光,因为墙体外面用画,布帖着,看不出来它的危险。一到过年,再次看到墙体变形了,裂缝越来越大,母亲要唠叨几天,说不完的担心,每次打扫完,把年画一帖,好像危险也过去了,再不提这荏了。母亲怎么不会想到,这几根木桩一直坚守了有四十年,我们担心受怕的在土墙跟前睡了好多年。我们想过可能会三五年倒塌,也可能七八年,怎么没想到四十年没有坍塌,我们感谢这几根木桩,给我们支撑起安全的港湾,它们不知道的是,这里的主人早已经离开了,它们仍然坚持着,想起一篇文章叫不倒的老屋,它千疮百孔,它似乎等待着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这土炕上,有太多的回忆,父亲休假几天,村里人上门串,有的求医问药,我父亲是兽医,也懂一些针灸。也有的老乡是来聊天的,我记得一盏油灯下人影绰绰,炕上坐了不少老乡,父亲给他们讲杨家将,隋唐演义的故事。村里人喜欢听大概是与村里唱戏剧本有关、薛刚反唐,穆桂英挂帅,他们也想知道戏曲以外的故事吧。八十年代初,村里没有电视机,村民们的夜生活简单,有几次晚上,我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一觉醒来,仍然听到父亲在津津有味地讲故事。寒冬腊月,临近过年,大晚上的是蒸黄馍馍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白天不蒸,火炕就像铁板烧,半夜烤醒来,睡眼朦胧,整个窑洞仙气飘飘,黄馍馍的香气溢满整个窑洞,枣的甜,豇豆的黏,黄米的香融合在蒸汽里,充实着你的味蕾,窑里几乎看不清人,昏暗的的灯光下,看到母亲把一个个出锅的黄馍馍,摆在案板上,热气腾腾,就像整齐的士兵一样等待着主人的检阅。人间的烟火,丰衣足食的感觉真踏实。条件不好的家庭,第二天大人和变魔术一样,黄馍馍不见了,孩子们严重怀疑昨晚的确在做梦,那时候孩子多,如果放开了吃,黄馍馍根本吃不到过年的,大人们需要趁孩子们熟睡,藏到一个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过不了几天,目标就被发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随着时光老去,自己做母亲几十年了,现在我就像讲故事一样,把我的童年讲给孩子听。家乡的窑洞就像记忆的盘扣,一头连接着我的童年,一头牵着外面的世界。其实每次回家乡,看着家乡大大小小被荒芜的窑洞,似乎在等待主人归来,似乎在张口诉说窑洞里发生过的故事,每个窑洞里都有着不同的成长故事,那时候窑洞是我们最温暖的家,它们历经沧桑见证了我们的成长、还有门前那棵老槐树,依旧散发着童年的花香。</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