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记忆——墨斗

赵生万

<p class="ql-block">  同学高老头,初中毕业就跟着师傅学了木匠,后来转行做装修,在包头扎下了根。前不久,我和同学全金相约去他家小聚。夏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他家二层楼的院子里,晾衣绳上的水珠折射着细碎的光,就在他家窗台上,一个蒙着灰尘的老物件闯入眼帘——那把斑驳的墨斗,静静地躺在角落,绳线缠绕处积着蛛网,却让我的记忆瞬间回到了四十年前的小村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老家,二叔是村里远近闻名的木匠,他是父亲的姑舅,年轻时独自闯荡山西,在平鲁的老作坊里拜师学艺。学成归来时,不到三十岁的二叔经人说媒,娶了本村我的二姐,后来叫二婶,就此在我们村扎下根。他家离我家不过百米,农家的小院里,常年飘着新刨木料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叔的木工箱子是个神奇的百宝箱,深褐色的松木箱面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张记”二字。箱盖掀开的瞬间,墨香、木香与松油的味道扑面而来,最惹眼的,当属那把泛着油亮光泽的墨斗。这墨斗主体竟是一截打磨光滑的牛角,在岁月的摩挲下,牛角表面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边角圆润得能映出人影。墨线从牛角侧面的小孔里蜿蜒而出,另一端坠着竹制的线坠,线坠顶端还系着二叔用红布条打的平安结,这看似简单的物件,却藏着老匠人的智慧与讲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的我,总爱搬个小板凳,坐在二叔的房房檐下。春日的阳光穿过木梁间的缝隙,照在刨花纷飞的工作台上,二叔挽起藏青色的布袖,露出小臂上遒劲的青筋。他拿起墨斗,轻轻一拉,墨线便“嗖”地绷直,线坠“嗒”地落在木料一端,他眯起眼睛,顺着木料的纹理比量,另一只手的食指勾起墨线,猛地一弹!“啪”的一声脆响惊飞了院角的麻雀,一道乌黑笔直的墨线,便如神来之笔般印在粗糙的木板上,像是给素面朝天的木头描上了精致的黛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娃,看好了!”二叔总爱一边收拾墨线,一边念叨,“这墨线要是歪了,做出的柜子门合不上,桌椅腿站不稳。做人做事,就得像这墨线一样,规规矩矩,堂堂正正。”说罢,他抄起刨子,木屑如雪花般簌簌落下,不一会儿,木板边缘就泛起了温柔的弧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村里哪家娶媳妇、盖新房,都会提前半个月来请二叔。记得老王家盖新房时,二叔带着墨斗、锯子、刨子在他家里一干就是两个月。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他就开始弹线;暮色漫过村口的老槐树,他还在核对木料尺寸。墨斗在二叔手中上下翻飞,有时悬在房梁上定水平线,有时贴在立柱上找垂直线,每一次清脆的弹响,都像是在为老屋注入灵魂。当崭新的门窗框镶上雕花,当八仙桌的桌面磨得能照见人影,村里人总会围在二叔身边,不住地夸赞:“张师傅的手艺,就是地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而来,村里的年轻人纷纷背起行囊外出闯荡。二叔也不例外,他把墨斗、刨子仔细包好,塞进褪色的牛仔包里,领着徒弟去了省城。临走前,他摸着我的头说:“等二叔挣了钱,给你打个带抽屉的书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我也当兵了,再见到二叔,是十年后的春节。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可行李中最显眼的,还是那把用油纸包着的墨斗。原来,二叔在省城从给人打零工做起,凭着一手扎实的手艺,渐渐攒下了口碑,还开了家装饰公司。虽然现在工地测量都用上了激光仪、红外线,但每次开工前,二叔总要掏出墨斗,在墙面上象征性地弹上几道线,他说:“这是规矩,也是念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二叔的公司早已走上正轨,展厅里陈列着各种风格的家具,可他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始终摆着那把老旧的墨斗。二叔也退休,公司由孩子接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我面前窗台上的这把,虽不知属于哪位匠人,却让我想起二叔常说的话:“机器再先进,也做不出手艺人的温度。”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了窗棂,我伸手拂去墨斗上的灰尘,恍惚间,仿佛又听见了那声穿透岁月的“啪”响,看见二叔在木屑纷飞中,用墨线丈量着生活的长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墨斗,这个承载着匠心与记忆的老物件,不仅是手艺人的亲密伙伴,更是时代变迁的见证者。它教会我,有些东西不会因时光流逝而褪色,就像那道永远笔直的墨线,永远镌刻在记忆深处,提醒着我们坚守初心,走好人生的每一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