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竞渡】

吴伟视野

　　农历五月的嘉陵江总氤氲着雄黄酒香，当晨曦漫过阆中古城七横九纵的街衢，锦屏山脚的青石码头已挤满挎艾蒿的孩童。这是2024年端午的清晨，第六届龙舟赛的彩绸正沿着华光楼的斗拱蜿蜒而下，与张飞庙前新漆的楹联共织成流动的节庆图谱。

我立在中天楼朱漆栏杆前俯瞰，十二艘龙舟泊在翡翠色的江面，恍若跃出《山海经》的群龙在此小憩。保宁醋坊的赤龙舟上，老船工正用艾草蘸着雄黄酒点睛，龙睛忽闪的刹那，惊起岸边竹篓里蓄势的赛鸭阵阵扑棱。最奇的是那艘通体莹白的"文曲舟"，舱内竟堆着《离骚》竹简与雕花砚台，青衫少年们往木桨系五彩丝绦时，惊飞了栖息在贡院旧址梁间的燕群。

三声火铳震碎江雾的瞬间，百支木桨同时劈开镜面。青龙舟的独臂鼓手单臂抡槌，鼓点竟暗合着川北皮影戏的《斩龙谣》；白龙舟的姑娘们忽将木桨舞成扇形，宽袖翻飞间搅起的水雾里，恍惚有楚辞的韵脚在跳跃。当红龙舟的船艄掠过明代城墙倒影时，艄公突然吼起川江号子，声波撞在滕王阁石壁上，惊得垂钓的老者险些失手掉落烟杆。

正午骄阳熔金之际，忽见西边天际乌云翻卷。领先的翠龙舟在风浪中剧烈摇晃，船头少年却顺势腾空跃起，足尖点过浪尖时竟从怀里掏出支竹笛。清越的《九歌》穿云裂石，整船人跟着笛声调整节奏，三十支木桨破浪的轨迹渐渐拼成凤凰展翅的图腾。这惊艳绝伦的应变让暴雨都迟疑了脚步，待他们冲过终点时，云缝漏下的金光恰好为船头龙纹镀上金边。

骤雨初歇的江面尚泛着细密涟漪，更扣人心弦的抢鸭大战已然开幕。百只麻鸭被抛向波心，羽翼拍打的水花里混杂着汉子们的吆喝。穿靛蓝短褂的渔家少年一个猛子扎进江中，发梢甩出的水珠在夕阳下串成水晶帘幕；白须老者立在乌篷船头，手中长竿轻点水面，惊得鸭群如离弦之箭射向龙门沱险滩。最妙是几位汉服姑娘，罗裙系作短打，手持网兜踏浪而歌，竟效仿起《诗经》里"宛在水中央"的伊人风姿。

暮色浸染南津关时，江面漂浮的彩绸与归巢的鹭影共舞。夺得头鸭的少年将战利品系上红绸，那麻鸭却扑棱着翅膀啄开他腰间的酒葫芦，醉醺醺地引颈长鸣，惹得岸上茶肆里的评书先生击节大笑："这怕是屈大夫坐骑转世哩！"

华灯初上的古城门洞下，老妪们正教孙辈编鸭形香囊，艾草清香漫过洪武年间的砖缝。忽听得江心传来清越童谣，但见满载龙舟汉子的渡船缓缓游江，他们手中的荷花灯顺流而下，烛火倒影在微醺的江波里，恍惚化作万千金鳞逐浪而去。两千三百岁的阆中城轻拢雾纱，将今岁的棹歌与鸭喧细细收进秦砖汉瓦的褶皱里，待到来年端午，再随晨曦中的第一声鼓点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