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过窗棂时，八里桥的青石板总在记忆里泛着微光。当年踩着晨露出营房，石桥上驮着朝阳的驴车碾过辙痕，扬起细碎的尘土。过通县时，护城河的倒影里晃着我们整齐的军绿色身影，再往西南跋涉十几公里，台湖农场的场门便撞入眼帘。朝西北而立的大门上，褪色的标语在风里簌簌作响，像张开的怀抱，迎接着一批又一批年轻战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场部紧挨着大门，斑驳的砖墙上爬满野蔷薇。往里走，南侧排列整齐的宿舍，曾盛满我们三连战士的青春鼾声。夏夜闷热，竹席被汗水浸出深色印记，老兵们摇着蒲扇讲部队轶事，窗外的蟋蟀声与笑声此起彼伏；夏日清晨，脸盆里的自来水砸出清脆声响，呵出晨露在阳光下闪射出细碎的金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宿舍再往南，临近院墙边，酿酒作坊终日飘着绵密酒香。木甑蒸腾的热气里，酿酒的战友用长勺舀起琥珀色的新酿，馋酒的战友总偷偷带着水壶，在作坊后墙根接一小壶。月光爬上晾衣绳时，他们倚着草垛小口啜饮，呛人的辛辣化作眉眼间的笑意，借着酒劲哼起家乡小调，音符跌落在满地星辉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大门南侧的伙房永远飘着柴火香。青砖烟囱吐出的青烟在蓝天上蜿蜒成线，门口随意垒砌的砖头拼凑成餐桌。开饭号响起，我们蹲在地上，捧着粗碗，狼吞虎咽地扒拉着大锅菜。青椒炒土豆的香气混着玉米发糕的自然香，即便菜里零星的油花，也能吃得酣畅淋漓。有时炊事班炖了红烧肉，肉块在铁锅里咕嘟作响，整个院子都弥漫着勾人的肉香，引得我们这些小伙子频频往伙房张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场部东侧，几处池塘如散落的碧玉。盛夏时，水葫芦开着淡紫色的花，密密匝匝铺满水面，蜻蜓点水的瞬间，惊起涟漪无数。池塘边机井矗立，电缆纵横交错，似是农场跳动的脉络。场院中央，一台康拜因联合收割机静静伫立，锈迹斑驳的金属外壳爬满岁月的纹路，金黄的麦芒曾卡在它的齿轮间，却从未真正启动过，成了农场沉默的守望者。</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农场的沃土绵延上百公顷，稻麦两季轮回，编织着永恒的农事韵律。每到农忙时节，各连队便如候鸟般奔赴这里。我们以班为单位，认领半亩方田，在班长的带领下，挥汗如雨。镰刀划过麦秆的沙沙声，是麦收时节最动人的旋律。麦穗扎得掌心生疼，汗水顺着帽檐滴进滚烫的土地，可望着身后整齐码放的麦垛，疲惫便化作了满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插秧时，水田里倒映着蓝天白云，也倒映着我们年轻坚毅的脸庞。虽说农场有插秧机，可那机器插出的秧苗歪歪扭扭，终究抵不过我们一双双巧手。赤脚踩进泥田，冰凉的淤泥漫过脚踝，弯腰一株株插下嫩绿的秧苗，腰疼得直不起来时，抬头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田，咬咬牙继续坚持。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劳动号子，给寂静的田野增添了几分生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八零年的那个夏天，一场风波打破了农场的宁静。准备发放的几千块津贴不翼而飞，整个农场陷入紧张。团里紧急抽调数十人追查，顺着蛛丝马迹一路追到天津车站，终将盗窃的战士抓获。后来在团大礼堂的审判，座无虚席，各连队的战友都来旁听。审判席上年轻战士低垂的头，让我们懂得了法律的重量，也让这段记忆在岁月里愈发深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几十年匆匆而逝。如今的台湖农场，听说已蝶变成湿地公园，曾经的农田化作碧波荡漾的湖面，木质栈道蜿蜒在芦苇丛中，取代了当年泥泞的田埂。可那些在台湖的日子，早已深深烙印在我们的生命里。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见证过三连老兵们的热血青春；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我们的汗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真希望有一天，能再尝一口那软糯喷香的自产大米饭，看蒸汽在阳光下升腾成雾；赤脚走在田埂上，让湿润的泥土重新包裹双脚，重温插秧时的岁月静好；或是坐在池塘边，听蛙鸣阵阵，看水葫芦花在风中轻轻摇曳，让时光在记忆里慢慢流淌。</p><p class="ql-block"> 金玉 邹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