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河水赛跑的人》

杨建中

下午4点，保险产品说明会的荧光还黏在视网膜上，电动车已载着我冲向河岸。后视镜里，汪总惊愕的脸被风扯成长条，公文包在车筐中翻滚，吐出没发完的折页单。

十六垄青豆正在浊浪里沉浮。河水舔舐着最末一排豆秧的根须，像极了下午那位客户反复摩挲保单边缘的手。西装下摆卷进裤腰，我扑进豆丛时，惊飞三只灰雀。豆荚混着泥沙在掌心炸开，指甲盖里渗出的青汁与PPT配色如出一辙的绿。

王大爷家的三轮车突突声远去的时刻，最后一垄豆秧在我身后倒下。蛇皮袋吃进四十斤春色，也吞下了保险单的油墨香。柏油路上，路灯把我的影子抻成细长的豆茎，肩头的重负在背上压出与王大爷同样的弧度——原来土地给予的烙印，从不论西装还是粗布衫。

电梯门映出两个外甥油亮的唇角时，我才想起午饭还在办公桌抽屉里发皱。他们嬉笑着戳弄鼓胀的麻袋，像在戳破一个巨大的绿色气球。青豆倾泻在瓷砖地上的脆响，比下午会议室里的掌声更清亮。

视频里小女儿的脸庞沾着夜班护士服的蓝光，我把沾泥的手机转向战利品："这根黄瓜比输液瓶还粗呢。"婉婷蹲在地上分装蔬菜，塑料袋沙沙声里，忽然想起她五岁时坐在地头数豆子的模样——那时河水还不会在四月发怒，保险单上的数字也还没学会追赶时令。

子时的阳台，晾晒的衬衫与干紫苏在风中纠缠。对岸塔吊仍在转动红色光标，而我的第二份收获正穿越城市血脉：青豆去往医院值班室，土豆奔向青年教师公寓，两斤重的黄瓜将在儿科病房变成哄孩子的零嘴。饿过头的胃突然涌起某种饱足，像暴风雨后的土地终于咽下所有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