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香漫过堤岸》

杨建中

暮色里的河面漂浮着上游冲下的碎枝，水腥气裹着青豆的涩香在垄间游荡。我踩着黄胶鞋深一脚浅一脚奔向菜地时，远处塔吊的红灯正刺破灰蓝的天幕——那盏总在PPT里出现的光标，此刻竟成了丈量水位的标尺。

十六垄青豆在风中翻涌，豆荚沙沙响成绿色的潮声。我防晒衣袖口沾满露水，指尖却比下午签保单时更滚烫。隔壁垄沟里，黄大娘佝偻的剪影正被暮色压得更弯，她丈夫老黄扛起第五个鼓胀的蛇皮袋，麻绳在黧黑的肩头勒出深红的印子。河水漫过界石时，我的指甲缝已嵌满青苔，保险单上那些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突然变得像豆荚般鼓胀鲜活。抢时间，赶速度，我在两个半小时把16垄青豆摘的精光，老的嫩的一把抓，因为要赶在涨水浸没菜地之前全部摘下。

电梯门开合的瞬间，四十斤青豆在肩头摇晃出清苦的浪。俩外甥发梢的草莓香混着黄瓜清气扑面而来，孩子们嬉闹着接过沾泥的麻袋，仿佛接过某种神秘的宝藏。大女儿婉婷蹲在瓷砖地上剥豆，青玉般的豆粒蹦跳着跌进白瓷盆，两个表弟的游戏机在沙发上闪着蓝光。视频通话请求亮起时，二女儿的脸映在装黄瓜的塑料袋上，涟漪般晃动着说："爸，大姐明天给我带几根黄瓜解解馋。"老爸自有划算呐，还有青豆，土豆一块儿捎过去。

分装蔬菜的夜晚，厨房成了临时的船舱。两斤重的黄瓜挨着浑圆的包菜，土豆在塑料袋底咕噜打转。老黄家窗口透出的暖光里，隐约看见他们还在整理晒干的紫苏——这些即将被汛期吞噬的作物，终究会在不同的屋檐下继续生长。饿过劲的胃突然泛起新豆焖饭的甜，那是二十年前婉婷踮脚扒着灶台时，铁锅里腾起的第一缕香。

窗外，退潮的河水正带走界碑上的淤泥。而我的蛇皮袋里，装着比精算表更精确的丰收：十六垄青豆化作五袋春色，正在四个屋檐下酝酿来日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