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摘青豆记

杨建中

暮色初临的菜地还浮着白昼的热气，河水在堤岸下翻涌成暗红色的绸缎。我踩着泥泞的田埂奔跑时，裤脚已经溅满浑浊的水花。黄大爷家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正在风里摇晃，像两片被河水惊起的鹭鸟。

十六行青豆在暮色里泛着青玉般的光泽。我蹲下身时，潮湿的泥土立即漫过鞋帮。指尖触到豆荚的瞬间，突然想起下午给客户演示的保险精算表——那些跳跃的数字与此刻豆荚爆裂的脆响，竟在记忆里交织成相似的韵律。黄大娘佝偻的背影在不远处晃动，她布满老茧的手正以惊人的速度游走在茄秧间，仿佛在弹奏一架沉默的钢琴。

河水漫过界碑时，我的麻袋已经装满第三茬青豆。指甲缝里渗着草汁的绿，西装口袋里的签字笔却还在隐隐发烫。对岸工地塔吊的红灯倒映在浊浪里，像某种沉默的倒计时。忽然想起王总下午在AI检测仪前舒展的眉头，此刻是否也如这些青豆般，正被某种无形的潮水推搡着奔向未知？

电梯间的白炽灯亮得晃眼。四十斤豆荚在肩头摇晃，散发出清苦的草木香。外甥女发梢的草莓甜香混着黄瓜的清气，在密闭空间酿成奇异的酒。透过塑料袋的缝隙，看见黄大爷家阳台上晾晒的紫苏在晚风里招摇，突然明白老人为何要固执地守着这些将被淹没的作物——有些丰收不在斤两，而在指尖触摸土地时，那声穿越都市喧嚣的古老回响。

厅堂地砖上，青豆与黄瓜正进行着静默的展览。饥饿在胃里灼烧，却意外尝到童年蹲在灶台边等新豆出锅的甜。

大女儿婉婷来帮我剥豆子，两个外甥在打着游戏。二女儿打来视频，我跟他说明天让大姐给他捎点蔬菜过去。他们说我家的青豆非常好吃，两个外甥很喜欢。婉婷回到家里之前，我用塑料袋装好了给二女儿的蔬菜，一大包豆子，还有两个大黄瓜，有两斤多重一只，还有土豆，加了两个包菜，分享劳动成果是我最有幸福感的时刻。

窗外，暴涨的河水正在夜色里退潮，而属于我的汛期，正以另一种方式漫过保险单与数据流构筑的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