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朝开济老臣心

小桐

昨天到医院看病，排队等候时，我打开手机再次细细品味杜甫的《蜀相》，忽然灵光一闪，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题目是《蜀相》，那么杜甫写的是人，是诸葛亮，按我们所知的写人物的常识，那肯定一起笔就应该“开门见人”的啦，但杜甫呢？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发现了吗？杜甫是“开门见祠堂”。 整首诗就四联，而诗人写这个祠堂居然就用去了两联，哦，天呐，怎么会这样写呀？是不是有点偏离主题了？ 这真是个很好的问题——我忽然变🉐很兴奋，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好问题，我忽然都忘记自己在医院里了，忘记了周边不太欢快的氛围…… 我不禁来了兴趣，细细去探索答案……心里忽然有了底。于是，很期待明天早点到来，好奇在明天的课堂上，孩子会有怎样的讨论和答案？ 终于到了课堂上，迫不及待地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学生，对学生说，可以独自思考，也可以和他人讨论…… 时间到了，很多同学依然感到茫然，他们都笑说，肯定不是偏离题意！ 我反问：为什么？他们大声答：因为它是杜甫写的！ 哈哈，不是因为它是杜甫这个大诗人写的，所以才好；而是因为写得好，才成就了杜甫这个大诗人的名号！ 好吧，那就来点提示吧！“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这两联，表面写的是祠堂，写祠堂的外景和内景，但其实，细读，我们可以读到“人”，这个“人”是谁？ “诸葛亮！”他们大声齐答！只有诸葛亮吗？还可以读到什么人？ “刘备！”我的话音刚落，一男生立即抢答！“备你个头呀！一说起诸葛亮，你就本能想起刘备！”我不禁笑着调侃他，全班哄堂大笑！ 还可以读出什么人来呢？“哦！还可以读出杜甫来！”一个女生一边打着手势，一边激动地答道，一脸豁然大悟的样子。 是啦！但问题是，哪里就让你们读出杜甫来，诸葛亮来？ 伟锋同学忙站起来说，他想要回答这个问题。“‘丞相祠堂何处寻？’这句读出了杜甫，‘寻’，我读到了杜甫的动作。” 你的思路很不错，但能往更深里挖掘挖掘吗？‘寻’是个外在动作，我们看人得从外往“内”看呀，“寻”，这个外在动作，写出了杜甫怎样的内在心情与感情？ 想想，他到了成都，见人就问，“丞相祠堂何处寻？”成都又不止诸葛亮一个祠堂，还有什么张三或李四的祠堂嘛！ “哦——可以读到一个很景仰诸葛亮的杜甫。”伟锋同学不由得点头答道！“还可以读到很急迫地想找到诸葛亮祠堂的杜甫。”一女生䃼充道！ 是呀。杜牧有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何处有”，诗人询问牧童时急迫的样子和心理都出来了！ 在诗里，读到杜甫这个人，是非常重要的！ 题目是《蜀相》，你读不到杜甫这个人，其实，你也不能真正读出诸葛亮来。因为在这首诗里，杜甫要写的是他心中的蜀相，一个投映了杜甫这个爱国诗人心中的情感与思想的“蜀相”，而不是一个“历史”里的诸葛亮，一个史学家眼里的蜀相！ 那些语句，你们又能读到诸葛亮呢？应该说，读到诗人心中的诸葛亮？伟锋同学舍不得坐下，又继续答：“锦城官外柏森森，‘柏森森’三字有诸葛亮的形象！” 问孩子“柏森森”是何意思？孩子答，是长得茂盛的意思。 “柏森森”的“森森”，一看那多么“木”，就知道柏树长得很茂盛啦，但“森森”二字，又远不止“茂盛”的意思，它还有更丰富的内涵！ 感受一下柏树“森森”，是不是还有一种庄严肃穆之感。 还没走入祠堂，便已可以感受到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庄严肃穆的氛围的背后，不正是诸葛亮的形象吗？ 要知道，不是谁的祠堂，都能创造出这样的“柏森森”的氛围感的！ 关于“柏”，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所以说，“柏森森”的背后是人！ 背后不仅有诸葛亮的形象，还有对诸葛亮怀着无比敬重之心的杜甫——要不，试将“柏森森”改为“柳依依”看看😊 杜甫在另一首诗《夔州歌十首•其九》写着：武侯祠堂不可忘，中有松柏参天长。…… 所以，诗里前两联不离题，句句不离“人”，不离“蜀相”，不离杜甫心中的蜀相。 至于第二联，“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一“自”字，一“空”字，寂寞的英雄，寂寞的诗人，全出来！ 有人说，有了Deepseek之后，我们随便问一个问题，都会得到许多不错的答案，所以，在这时，提问就变得至关重要。 “一个好问题远胜过找到一千个好答案。”哪怕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都不妨碍它是一个了不起的问题，比如数学里的哥德巴赫猜想到现在也没有被证明，但它依然不失为一个伟大的问题。 🍒🍒🍒 “两朝开济老臣心”，那日读到一“老”字，心里忽然被撞击了一下。 杜甫的《蜀相》，也给学生讲过了很多次，但今次，第一次发现这个“老”字。可以是“贤臣心”，可以是“能臣心”，可以是“忠臣心”，甚至也可以是“大臣心”，为什么偏偏是“老臣心”呢？“老”字意味着什么？ 首先意味着诸葛亮的辅政时间之长。“两朝开济”，自先主刘备至后主刘禅，诸葛亮经历足足27年的辅政历程。作为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两朝元老”，其政治生命的延续性在“老”字中得到诗化呈现。 可以历经先主创业与后主守成的双重考验，诸葛亮的智慧与贤能，也尽在这一“老”字中。 《出师表》云：“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所以，“老”，还意味着诸葛亮几十年如一日地的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所以，“老”字让人感动又心酸啊！——诸葛亮将自己的一生都全部奉献给了刘备父子，奉献给了蜀，为蜀拼命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老臣心”，让我想到了生活中“老母亲的心”！ 谁懂一个母亲的心！谁懂一个老母亲的心！ 多一个“老”字，作为孩子，你听听，那种感受有什么不一样？ 回到“老”字的甲骨文字形，其古字形像手持拐杖的长发老人形象，字形本身便具有视觉上的沧桑感。而在诗句平仄中，此字属仄声（上声），与下句“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死”字（也是上声），形成声韵共振，强化了悲剧氛围的累积性。…… 不知一年后，重读这首诗，我又会有什么新的发现，新的“看见”，新的思考，新的挖掘…… 发现问题，是思考与探索、挖掘的开始…… ai时代，回答问题的能力，强大不过ai，所以，人类发现问题，提问题的能力，显🉐尤为重要…… 谁越有发现问题的能力，谁就越不会被ai干掉！ 而关于发现问题，提问题的能力的重要性，两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宗便已有了智慧的洞见。 请看“学问”一词。学问学问，没有“问”，便没有真正的“学”！ 关于“问”，《易·乾》云：“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论语·公冶长》也云：“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而“学问”作为一个独立的词汇，最早出自《孟子·滕文公上》的“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 “学问”在古代的含义包括“学”与“问”，学是指获得资讯和信息的过程，问则是对问题进行考问，进行追根溯源‌。 不得不惊叹啊！在远没有ai的时代，我们的老祖宗便给出了两千多年后应对ai的最牛逼的答案！太智慧了！常对学生说，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思考，就看你会不会发现问题，提问题。越是能于平常处发现问题，你就越会思考。 所以，阅读，是培养你们什么能力？是感受力与思考力！套路？是套死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