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  <p class="ql-block">我友,一位沉静的女子,有着猫眼般光泽的容颜。</p><p class="ql-block">我们相隔不近不远,多年不见,她似归隐,我自忙乱,每想到她,总感觉那猫眼般远远投射过来的荧荧的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原本生活在宜居的一线城市,多年前退休时,携病中的夫君隐居古村,住进她祖辈留下来的祖屋,几年前我出差顺道去看过她,那条古村宋朝时就有,名声在外,她家祖上也是有传奇来历有显赫故事的,隔壁村出了个康有为,而本乡本土人似乎并不格外在意这个。</p><p class="ql-block">她从小并不在村里长大,跟随着父母那一代人广阔天地里辗转奔波早已远离乡土,至于退休后,一个在一线城市电梯高楼里住了几十年的都市人,得了一身都市病的她,却要毅然回归古村乡土,着实让人意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古村很美,祖屋很旧,住的都是老人,村里人纷纷搬出去,尤其是年轻人都以能生活在她居住的一线城市为追求,而她却逆行回归,重新点燃早已被岁月蛛网查封的灶台。祖屋门楣很高,雕龙画凤,两层楼,天井不大,被她植以兰草多肉,变得曲径通幽,楼上阳台宽敞,凭栏临风,看得见村头的古松和满池的清荷,对了,古村名叫松塘村,中央电视台“最美乡愁”报道过。而她的名字,就叫清荷。</p>  <p class="ql-block">二十多年前,一场致命的车祸后,清荷靠着无私自通的女红手工,一丝一线,重新沟通失去知觉的神经系统,不仅手没有残疾,身也没有偏瘫,反而越发心灵手巧,性情更加和顺通透。 她编的中国结,折的莲花灯,绣的香囊,织的蹴鞠,绣球,十二生肖,里面装填薰衣草,沉香,无所不能。我在想,前世她或许就是那深宅大院里的女子,这了不得的手工技艺,从那被她缝补连通的断裂神经里重新愈合苏醒的记忆,其实是从血脉里一路流淌过来的。用过她的手工作品后,每到一个城市旅游,我再也不买别的工艺品和手工摆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2021年建党百年前,她织了一个薰衣草蹴鞠球送我,那比足球小比拳头大的绣球,一半织着国旗一面绣着党徽,打开她快递过来的玻璃盒,扑鼻的薰衣草香一扫都市日常的躁烦,瞬间让我清凉了不少。更惊艳到我的,是那一丝一丝的鲜红,一针一针金色绣出的五星和镰刀锤头,想着她远离尘嚣,脱胎换骨,孤寂在南海古村那高阔却并不鲜亮的老屋里,一针针一线线,不舍昼夜,猫一样安静,猫眼一样地亮着,睁着,身旁还躺着久病不起的丈夫,我的眼不由得潮湿起来,发信致谢她,她回复说,给我织完,她莫名哭了,又用了两三晚给自己也织了一个做留念,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冲动地要织这样的蹴鞠球。我懂她,退休前她是军人,警察还是作家,越是远离现实嚣尘,那些难凉的热血,越发醇浓凝重。</p>  <p class="ql-block">我比清荷还大两岁,她却早早退休了,多半是为她那有病的夫君,而他俩的结合好像是他病了,她才决定嫁给他的。这里面藏着怎样的缘起缘灭,我不得而知。每想到她,想到在这斗篷般颠沛翻转的现世,还有清荷这般逆流而上,蒹葭苍苍,回到古村,回到宋朝的女子,每想到那年久失修的老屋,乌青的瓦梁,不时掉下来宋朝的锅烟,落在她日渐花白的头上,我就不禁唏嘘心寒。虽然她如今喝的是城里人喝不上的井水,清晨“吱哇”一声推开古老的趟栊门窗,看得见伏在老松树身上正在长高的日出,但我想村里的生活毕竟有都市人难以克服的寂寞,越老的房子越是有“味”的,她家的老鼠吃柚子的水平,人工不及,这种味道也不能一概而论,就叫乡愁。</p>  <p class="ql-block">记得那年在她家祖屋天井里告别的时候,我都不曾看清她那卧病在床的丈夫的脸,想着她日后就这样守着她的乡愁,和奄奄一息的爱情,该怎样走过来?心里就五味杂陈,这些年总惦记着该回头去看看她,东忙西颠的奔波里,一想到她,温柔的模样,和善的性情,就有一道猫眼一样的光,给我一番意犹不尽的思量和温暖。</p>  <p class="ql-block">转眼这个端午就到了,又收到她的手工。木雕小香囊,莲蓬里蕴积着沉香。一件一件地拆开,心里一阵熟悉的惊喜,泉水一样冒着清澈,冒着清香,和一种熟悉的猫眼一样可以电到人的亮。更有闪电一样的惊喜“吱呀”一声燃烧掉这些年我心间的郁积。</p><p class="ql-block">原来,她回去后,松塘村也今非昔比,跟在她身后回村的,还有不少回乡创业的95后,他们打造的“翰林小院”成了网红,这里面当然少不了她越来越卓越的手工的贡献。更让人我吃惊的是,她那瘫痪在床五年之久的丈夫竟然绝处逢生,日日向好地坐了起来,如今终于可以陪着她一起在桂花树下晒着太阳,看一池清荷盛开了。</p><p class="ql-block">当初她执意带着病重的丈夫隐居乡村,让人大惑不解,要治病大城市不是正好,干嘛要逃避去古老破旧的村庄?执拗的清荷没有半句争辩,默默地与松塘村荷池里厚积的如同祖屋瓦梁上的锅烟一般乌黑的荷泥一样忍受着,接纳着,沉默着,等待着轮回里盛开的春天。她的战友也和我一样喜欢她的手工,一次上门看她时带去了一个老中医,就此开启她丈夫爬坡式的康复。</p><p class="ql-block">前几日到六榕寺,去看了那巨型瓷缸里盛开的“宋清古莲”,果真品相不凡,清香不散,那莲子为路过六榕寺的文物考古专家所赠的山东济宁出土的宋代莲子和南京莫愁湖出土的清朝莲子。</p>  <p class="ql-block">此刻,我在想,那宋朝吹过的风,或许正在吹拂松塘村的莲,和我那宝相庄严,莲心虽苦,却慈悲满怀的闺蜜清荷,那猫眼般荧亮的脸。</p><p class="ql-block">该去看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