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茶肆

海岳行

张铭钊散文

栖霞茶肆

点点滴滴，丝丝线线，似有还无，说连又断。江南雨就是这样如醉如痴，亦梦亦幻，让人着迷。

又是这样的季节，又在南京，侄儿邀饭于栖霞山下栖霞古镇。一个由南京大学学生倡导开发、名为茶肆的小店，古色古香，经营着淮扬、杭帮菜肴还有各类茶点。

由地下停车场出来，犹如浅潜之后浮出水面。小雨为青石板添上一层釉色水光，苔痕斑驳的老墙根洇出深浅痕迹。两个侄儿各执一柄布伞挡雨，伞沿垂落的雨帘后面，隐约可见远处山影的迷蒙轮廓。

进入一条小巷，云气间酒旗摆弄，苔痕漫漫的墙垣被雨水勾出层层墨韵。店铺的大字匾额悬在竹帘外，屋檐角下掛着铜铃，风过时散落着碎玉之响。接连几个转角，有一“茶肆”匾额悬在竹廊上头，进得屋来，又见桌椅整齐陈列，几张花梨木桌透视着岁月留痕窗下，设着整块青田石凿就的曲水流觞，几尾红鲤衔着茶梗碎瓣，在氤氲着龙井香的水波里自由自在游玩。

一位着灰布短衫的侍者端上盖碗，一团白雾裹着兰香腾空。妻轻松把盏，问道：该是南京雨花吧？侄子连连称是。

品茶之余，几种菜肴陆续上桌，一时话题渐开。鲍鱼烧鸡，食材实足，鲍香与鸡香碰撞出绝佳味道。本帮黑蒜烧鳗鱼，肉质细嫩，酱汁浓郁，入口即溶。一盘白胖胖的虾，称“雨花茶虾仁”，明显系由“龙井虾仁”翻版得来；扬州师傅的绝活——文思豆腐羮，豆腐丝在澄澈高汤中浮沉，竟比窗棂外飘摇的雨脚细上七成。还有，水晶肴肉盛在浅碟里，琥珀般的肉冻嵌着春笋嫩尖，刀工精妙，正如绣娘在琥珀上走针；最是那小盅阳春面教人惊叹，刹那间让眉宇染上爽意三分……

两个侄儿都是五弟的孩子，他们都在南京生活。大侄来得早些，一家四口的生活有滋有味。小侄去年成家今年得子，过得也好。餐毕稍息，侄子建议看看山脚下小街。此时雨脚渐疏，檐溜仍敲着长短句。撑伞举步入石径，石阶被岁月磨成青玉，湿漉漉的树叶愈见肥厚。山寺的红墙洇作水粉，钟声裹着雨雾漫过来，忽然懂得古人为何要在瓦檐下听雨，满山草木，都在等一场恰到妙处的湿润，好把几百年的往事慢慢浸泡、轻轻化开。

踏着湿漉漉的山径去往树木深处，石阶上的青苔吸饱了雨水，每一步都踩出深碧的咏叹。一位头戴斗笠的老僧拎着陶壶从雾中行来，壶嘴溢出的水汽与山岚缠绕，恍惚间让人疑心，这不肯停歇的烟雨，也许是栖霞古寺煮了几百年的茶汤。

回小店取杂物，听檐角的积水仍在敲打铁马，叮咚声里，似有隐约的评弹小调。墙边博古架上，整整齐齐码着手绘的茶食笺：蟹粉狮子头题着"一团和气"，千层油糕上写着"云罗万叠"，盛姜醋的小盏竟然也吟风寻月，分明藏着半阕宋词。

暮色渐浓，小街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在渐密的雨帘中晕成团团暖黄。青翠的树叶浪间，浮沉着整个江南的暖意，衣襟之下，不知何时已挤满茶香！

栖霞山脚的这座茶肆，这座茶室的一次小聚，裹挟着蒙蒙烟雨，注定会成为一桩永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