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破茧化蝶 走出渭南</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份,我在渭南杜桥中学上高中,再有一个多月就要毕业了。和那时候几乎所有同学一样要面对的是“到广阔的天地里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时正值初冬,北风呼啸、地冻天寒。我们每天背着苞谷面做的冷馍馍,冻得像冰糕似的蒸红薯,去双王公社八里店大队学大寨修梯田,随后还要去附近的工厂劳动,这些都是当时学生们的必修课——“学工学农”。</p><p class="ql-block"> 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在这时候也开始了。我在工地的喇叭里听到征兵的宣传后,扔下工具,没有回学校,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地回到村里,径直到大队部报了名。当时年龄要求是一九五六年十二月前出生,我刚满十八岁,正好赶上当年国家有新政策,要求只要年龄符合,应届毕业生也可以应征,其实正式离校时间要在一九七五年元月了。</p><p class="ql-block"> 之所以决定参军,其因源于从小就看过许多解放军的英雄故事,敬慕解放军。社教运动初期,我们村住了几名解放军工作队员,他们走路似小跑,干活如猛虎,常常显得紧张严肃,雷厉风行。六七十年代,部队时常野营拉练,一拨又一拨的解放军队伍骑马荷枪,威风凛凛,不时地出现在我们村的南梁、北梁上,有时直接从村道通过,我们小孩子跟着看稀罕,一直追着队伍走的很远很远才回家。耳闻目赌了解放军组织严密,纪律严明,吃苦耐劳,从不打扰群众的作风。他们为人民来当兵,不怕苦,不怕累,风里雨里练本领,站边防,守海彊,保卫祖国和平。在我心里解放军就是我们的亲人,热爱人民,品德高尚,办事公道,除恶扬善,专为人民服务。</p> <p class="ql-block"> 解放军美好的形象从小就根植在我的脑海里。记得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和塬上30多名青壮劳力给上涨渡新建的第一座渭河大桥支民工、拉运沙石。我每周六下午要给父亲送一次干粮,周日便帮父亲拉一天车。深秋的一个早晨,大概是九点钟的样子,太阳升起约一杆高。我们父子俩拉着第一趟石料早早来到工地。父亲驾着沉重的车辕,我在前面用绳子拉着,气喘吁吁,头上冒着热气。放眼望去,那紧张繁忙的渡口上,泥沙漫滩,人潮涌动,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那天是星期天,又逢渭南集日,河岸上变得比常日里更加热闹,有卖茶水的、卖熟食的各类小贩,有推车挑担、肩扛背驮,转运物资的,也有早早起来捡拾马粪的,渡口边形形色色、匆匆忙忙的人,南来北往的车马,川流不息。忽然,我看见一条拖轮摆渡即将靠岸,船上载着近百客人,有镶着“八卦窗”的马车,有自行车、架子车,有挑担提笼的来客,有头戴手帕、提着包袱的妇女,有牵着牛、拉着羊、赶着猪的老汉,一时间人头攒动,挤挤攘攘,但是干冽的秋风中,个个显得灰头土脸。唯独一辆绿色军用吉普车十分耀眼。我打量了一下,吉普车的驾驶室坐着一位身穿绿色的解放军叔叔,头戴一颗红五星军帽,红旗状的领章挂在衣领两边,目光坚毅,显得十分英俊和威武。在他旁边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一位衣着干净、慈眉善目的老妈妈,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前方…… 霎时间,我好羡慕他,羡慕那位军人的形象和气质,羡慕那位老妈妈。想起我的妈妈还在农村那塬上劳动,面朝黄土背朝天,养猪种地,风餐露宿,多么的辛苦啊!如果我是他,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我长大一定要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p> <p class="ql-block"> 父亲尽管也同意我报名,但并不怎么热心,他总认为当几年兵还得回来种地。再说以我们家当时的条件,上面没个当官的,能够参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血气方刚,一方面被“参军光荣”的口号鼓舞着,另一方面也是想摆脱那种“毕业后再回到村里”的命运,希望能到外边的世界里去闯一闯。当兵,离开家,离开这个背若芒刺的地方,到部队去接受锻炼教育,至少也会有白馍吃,眼不见心不烦。就像当时的俗语说的:只要一步踏出门,不管家里人吃人。没想到,真是如有神助。第一天是目测,部队接兵的人从五官、个头、体型、走姿、精神面貌等各项目来打分,我竟顺利过关了,就这看似简简单单的第一关,很多人都被刷掉了。第二关是体检,要求就更严了。先是检查五官(眼、耳、鼻、喉、口等),然后是内科(血压、心脏、肝功、化验和透视),最后是赤身裸体的外科肢体检查。这是关键的一关,有人会事先找人顶替,托熟人找医生,找管事的人说情等,可照样要淘汰好多人。</p><p class="ql-block"> 父亲知道希望不大,起初丝毫没有在意,就任我自己去瞎跑。体检这天,他照常不忘与母亲拉着架子车去完成他们的土方修田任务,挣生产队的工分。两个弟弟上学去了,小妹才刚三岁,被一个人锁在家里。早上收工后,父亲思量再三,还是步行了三十几里路来到阳郭——我们体检的地方。在那个“大锅饭”的年代里,一个工虽然只值八分钱,那也是耽误不起的。父亲是咬着牙来阳郭的,等他来时,我已体检完了。</p> <p class="ql-block"> “检查完了没有”?父亲一见我就问。</p><p class="ql-block"> “完了”!我回答。</p><p class="ql-block"> “怎么样?”父亲又问。</p><p class="ql-block"> “还不知道呢”!我答。</p><p class="ql-block"> 虽然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没什么毛病,但心里还是没有底,所以就这样囫囵着父亲的问话。</p><p class="ql-block"> 父亲看到有很多人在托熟人找关系,无奈就去找来李德儒叔父(当时在阳郭供销社,是我的一个远房叔叔),又去找杨志刚(阳郭区委秘书,是父亲过去的小学同学)。人家没有来,意见很明确,没什么好办法。德儒叔倒是来了,但也只是一个劲地鼓励我。看着眼前的情形,我心里想着:只能听天由命吧。结果最终我竟然通过了体检,当时多少还是有些意外。</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就是政治审查了,这事由公社相关领导和接兵的人一起开会决定。当时的政审非常严格,包括家庭出身、历史、社会关系、文化程度、本人表现等。这些条件我都符合,就是担心父亲在解放前被拉过壮丁这一茬,会对我有影响。我的一个表哥就因为类似的事而没能当上兵。村上的一些冤家们和那些想当兵的竞争对手,都在散布一些对我不利的谣言,口口声声说父亲有历史问题。</p><p class="ql-block"> 当时,公社没有熟人撑腰为我说话,只好把希望全寄托在来接兵的解放军身上。我每天骑车好几趟到公社找部队接兵的尚排长他们(尚忠友排长、杨景民班长、仇树明副班长),不顾扬风搅雪,将白毛巾在头上一包,骑上车就走了,路上也不知摔了多少跤。见到他们我就讲,我多么热爱解放军,从小就立志长大了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讲我小时候看的连环画、小说及课本上学到的儿童团、红军、八路军、解放军的革命事迹,我对他们多么地感动和佩服。我甚至咬破手指写过申请书,各种软磨硬泡,就是非要当兵不可。</p> <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关键时期,公社的武装干事田建辉是很难找到的,因为有很多人在千方百计地找他。</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清晨,下着大雪,狂风像刀割一样刮在脸上,零下十几度的低温,我照例一个人一路跌跌撞撞,骑了自行车到公社去。一进院子就看见尚排长在打煤球,我一不做,二不休就帮他干了起来。手指冻的发麻,呼出的气在眉毛上结了霜,我咬着牙直到干完。尚排长看到我确实很能吃苦,又听说我的篮球打的好,非常满意!可是尽管他在接下来的公社定兵会上竭力帮我说话,最终我还是没有通过。当时,我们大队参加体检的有四个人,而体检合格的只有我一个人。一队的李平安和二队的李忠涛被直接淘汰。一队李毛旦比我大两岁,和公社武装干事田建辉混得比较熟,且已经参加过两年体检,但因心脏三级杂音,还是被淘汰了。</p><p class="ql-block"> 我和田建辉不熟悉,也搭不上话,可是我们班同学杨佳珍的哥哥杨晓峰在公社任保卫干事,佳珍让我去找他哥,说他哥说不定能帮上忙。班上和我玩得比较好的几个同学很兴奋,个个为我出谋划策。我便去公社找了杨晓峰,见到他时,他正在韩家村驻队。我记得很清楚,他领着我到村外头的地头上,翻开一个小本本说:“你们大队是宋应超,李宪民是公社候补第一位!” 他又责怪我说昨天咋不来,昨天晚上刚刚开会确定的人员名单。我当时一下子懵了,心里不断纳闷:宋应超都没有报名,也没有参加体检,怎么能被定兵呢?杨晓峰看我一直发愣,又问我:“没有啥事吧?” 我回答:“没啥事”!</p> <p class="ql-block"> 回去的路上我就在想,宋应超是宋应民的弟弟,又是我同村同队从小一起玩大的同班同学,被照顾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我还是不甘心,只好又去找部队上前来接兵的领导干部。尚排长他们定完兵就回县城了。</p><p class="ql-block"> 我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来接兵的人住在渭南地区招待所。我便找到尚排长,他也无奈,便把我领去见胡副团长。在招待所大厅,第一次见到胡兴起副参谋长(当时任接兵团的副团长,甘南骑兵团的副参谋长)。他很热情,一见面就说:“大个子,上楼来,快到我房间说话”。我鼓足勇气走进他的房间,他的警卫员和通讯员都特别客气,个个标致、精干、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p><p class="ql-block"> 胡副参谋长问寒问暖,问今年的收成,问家中有没有困难,问一个劳动日值多少钱?又问我的年龄,文化程度以及家庭状况。一股股暖流直涌到我心间,我终于相信了“解放军比亲人还亲”这句话。比起那些村霸、地方干部来真是有着天壤之别。我认真地回答着首长的问话,一再表明当兵的决心,并说:“你们不要我,我就跟着你们走,看你们收不收?惹得他们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 胡副团长当着我的面给尚排长下达指示:“你回去以后,给他们公社讲,这个兵我们要带走,让他们做好其他人的工作。接下来,我就常去找胡副参谋长他们,几天下来竟与他们混熟了。后来到了部队,才知道胡副参谋长是华县人,他的驻地也就成了我周末假日常去常往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大约十天后,终于打听到准确的消息——明天做透视。尚排长给田建辉和宋应民做了工作,允许我正常入伍。宋应民是民兵连长,专门负责村上适龄青年的参军入伍报名工作,和我们家关系也算不错,应该说帮了我的忙。当然,他是在确认弟弟当不了兵的情况下帮的我。宋应超个子太小,年龄小一岁,也没有参加体检。尚排长给宋应民做工作,说兵种不好,当骑兵骑不住马,危险性大,目的就是要他放弃努力。实际上,宋应超可能根本没有想去当兵,只是他哥哥宋应民的个人想法。后来,宋应超在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时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厂矿职工子弟学校的教师,皆大欢喜。我们也经常来往,关系一直很好。</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在县联合医院,部队来接兵的胡副参谋长、闫治文参谋、刘延朝干事、尚忠友排长都在场,看到我后,个个表示很满意。透视做完没几天,我就收到了县武装部发来的应征入伍通知书,接着就到阳郭区工委去换了装。</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天气格外晴朗,太阳暖烘烘的,感觉是那年入冬以来最好的天气。我甭提有多高兴了,穿上崭新的军装,扬眉吐气地回到村上,众人都投来羡慕的眼光。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满面春风地拜访了老师、同学和亲朋好友。临走前他们也都来送我,尽管当时农村人还很贫穷,却很纯朴。一双线袜,几只鸡蛋,一个笔记本,善良淳朴的亲朋好友们用心表达着各式各样的祝贺,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能让人潸然泪下。</p> <p class="ql-block"> 大伯父原本在县里干活,听到我要入伍的消息,特地回到家来,还给了我两元钱。在当时的条件下,两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那些原来与我家有纠葛的人也都不计前嫌,变得随和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的同学宁继宏、宋满仓、宋应超、宋社会、杨国平、杨志平、郭学习、李向前、都来为我送行。记得满仓的一句戏言:“现在是两个兜,将来回来要穿四个兜的。部队站队大个子在前,小个子在后。部队要求很严,平时风纪扣都要扣紧”。说这些时好像他当过兵似的。没想到第二年他也入伍了。三年后,我真的穿上了四个兜。四年后,满仓复员回家当了生产队长。</p><p class="ql-block"> 临走时去看望了舅舅,知道这一走就好几年见不着了,舅母的态度也大变了,做了好饭招待我,还说了好多中听的话,鼓励我到部队要积极加入共青团,将来加入共产党。满仓妈是村上的妇女主任,见我穿上了军装,又是找书记,又是找武干,问为什么没有让她家满仓去。真正对我好的还有一个邻居老姐(烈娃妈),拉着我的手叮咛天叮咛地的。那时她已年近五十岁了,只不过按村里辈分,我们是平辈儿,她老人家的名字我已记不清了。另一个真心为我高兴的便是和我妈关系好的郭秀芳,我同学宁继宏的妈妈,我叫她姨。</p><p class="ql-block"> 入伍前几天的准备工作很是紧张,人也处于一种亢奋状态,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感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临走前一天晚上,父亲还请大队干部吃了一顿饭以表示感谢。</p><p class="ql-block"> 渭南塬上的冬天总是冷冷的!记得那个二十三日的早上,凌霜遍地,社员们都早已出工了,村子里很安静。天,是灰蒙蒙的!几近干枯的树枝上稀稀落落地挂着几片叶子,北风吹来,在空中摇曳着。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鸟从空中略过!翠绿的军装和胸前的红花在冬日灰色的村子里格外抢眼。</p> <p class="ql-block"> 我离开家时,奶奶、母亲都没有下炕,没有出门来送。我知道她们心里难受,妇人家怕兜不住眼泪。</p><p class="ql-block"> 为我送行的有大队书记李养信、革委会主任李罗针、民兵连长宋应民、队长宋相贤、父亲、大伯父,还有三队的几个同学。我和赶来送我的几个要好的同伴走在前面,互相说着勉励的话,父亲和大队来的干部跟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都走得很慢…… </p><p class="ql-block"> 到了村口,送我的人渐渐聚在了一起,父亲站在最后面,默默地不说话。我转过身,与他们一一道别,走到父亲面前时,他突然双手捂着脸扭过头去,浑身抖了起来,我赶紧扶他,他已经哽咽了,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给父亲,鼻子一酸,连串儿的泪珠掉在脚下干裂的土地上!父亲已紧紧握了我的手,把我往外推,示意我快走,当我要把手抽走时却发现他握的那样紧!我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父亲的手是粗糙的、干涩的,但却是温暖的……</p><p class="ql-block"> 应民哥陪我到了公社,公社将二十五名入伍青年集中起来,每人在公社院子里栽了一棵树。二十五个新兵,个个兴高采烈,宣传队为欢送我们还表演了节目。我却在这时候忍不住哭了,也不知道演了些什么、唱了些什么,总之一直哭到节目演完。哭我离开家时和父母奶奶难分难舍的场面;哭我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还能否再见到白发苍苍的奶奶;哭我这一去家里的一切都要落在父母的肩上,消瘦的父亲又得拉上架子车养家糊口了;哭我曾经受过的歧视与白眼;哭我当兵前的一幕幕…… 还哭我终于脱离了这贫穷闭塞的农村,终于要远走高飞了…… 这哭声、这泪水里有伤心也有激动。</p> <p class="ql-block"> 那时公社没有车,说好用拖拉机送我们,后来不知为什么连拖拉机也不能去送了,只好各自想办法。应民借了辆自行车,驮着我,一路慢上坡,我们俩就轮换着骑,轮换着驮,终于到了阳郭。我特感激应民,就把在学校攒下的几十斤全国通用粮票给了他。到阳郭后,就由阳郭区工委向接兵部队移交新兵和档案。</p><p class="ql-block"> 晚上开完会,工作人员把我们领到一个没有电灯的木楼上,安顿我们睡下。躺在麦草铺的木楼板上,大家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惟有我辗转反侧,思绪万千,泪水流了一夜。</p><p class="ql-block"> 二十四日早晨七点钟,我们上了汽车向渭南车站行进。一路上敲锣打鼓,欢送的人很多。渭南县革委会还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红小兵手拿鲜花,中学生扭着秧歌,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四处红旗飘飘,人潮涌动。县革委会的一位副主任讲了话,接兵团团长张孝顺(甘南军分区参谋长)代表兰州军区对地方的支持表示了感谢。到了上午,准备起运的入伍青年都集中在了渭南火车站,欢送的广场上,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龙飞凤舞,好不热闹,同行的新兵一个个兴高采烈。送行的亲人们却是牵肠挂肚,泪水涟涟,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像是一幕幕的电影从我眼前慢慢移过。唯独我一直高兴不起来,我还没有从那个穷家里走出来,还想着我那可怜的奶奶,想着这一走可能再也见不到她老人家了。</p> <p class="ql-block"> 突然,我从大老远的人群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隔着人群,他正一个挨着一个地向我跟前挤,瘦弱的身躯艰难地挪动着。终于,他挤到了我身旁,抬头看我时,满脸的汗水。父亲没有迟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连忙打开手提的竹篮子,从里面掏出来七八颗刚煮熟的鸡蛋,拿出母亲赶缝的枕套,还专门带来了我高中时的课本。接东西的同时,父亲劝我“别难过,几年就回来了”。又叮咛我到了部队要好好干,要尊重首长、刻苦训练,要抽空抓紧学习,发挥特长,不要牵挂家里,一定要有个好出息!我当时从离开村口到公社大院演节目,从阳郭无眠的一夜到渭南火车站,心里一直是苦闷、伤感、酸楚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望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身影和疲惫的脸,泪水又一次涌上我的眼眶。</p><p class="ql-block"> 列车缓缓开动,我看到人群中的父亲没有再动容,反而洒脱而略显吃力地向我挥挥手,示意快走!坚毅的眼神,似乎在嘱托着什么…… 几年后,当我成长为一名英武的军人时,我想终是遂了父亲当年的愿。</p><p class="ql-block"> 火车载着我们一路向西,我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了下来。车里全是新兵,接兵的首长和他们又说又笑,问这问那,一股暖流涌上我心头。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看着窗外的树木、村庄、星星点点的灯光一掠而过,还有远处那渐渐变成黑蓝色的天际,一切恍惚,像是在梦中!天终究是暗了下来,过了宝鸡,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我熟悉的故乡便什么也看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亮到了兰州,天气很冷,在下火车前部队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件军大衣,又拉到胜利宾馆洗了个热水澡。部队的温暖让我离家的孤独和伤感也慢慢变淡了。</p> <p class="ql-block"> 在兰州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坐上部队的解放牌卡车去甘南。刚出兰州,就开始翻越有名的第一座大山七道梁。这是兰州市的南大门,天然屏障,尽是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一道接着一道。车身的右侧伸手就能摸到头顶的岩石,车身的左侧是悬崖峭壁,非常吓人,我们坐在车蓬后面的新兵个个提心吊胆,屏住呼吸,不敢吱声。司机当然是全神贯注地驾驶,不敢有丝毫的疏忽,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大山,一座更比一座高。</p><p class="ql-block"> 路上整整两天,越走越荒凉,气候、风貌也与兰州大不一样了。在临夏住了一个晚上,继续往南。一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铁青着的天空下,到处是空旷的荒漠与死寂的群山,我有点恐慌,不知道要把我们带到那里去。我忽然特别地想家,想那个有着袅袅炊烟、猪突鸡鸣,能听见狗叫牛哞,能被父母呼儿唤女,满溢人间烟火的地方。那个贫穷的村庄,尽管我曾那样痛恨过它,但此时此刻,我发现它依旧是那么美,那么值得我向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