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桂枝香·故国晚秋》词讲解

南溟奇甸

王安石《桂枝香·故国晚秋》词讲解

◆张怀平 编写

桂枝香·故国晚秋

王安石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豪华竟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句意讲解】

故国，金陵为东吴、东晋，南朝宋、齐、梁、陈六朝故都，故称故国。

肃，箫瑟肃杀之气。天气初肃，也就是萧瑟秋风肃杀之意。但初字为用词不当。晚秋天气萧杀日久，初肃应该是萧肃。

练，白绸。用谢眺“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诗意。

簇，聚集。澄江千里如白练，翠山聚集成峰峦。

征帆去棹：指来往船只。矗，竖起。斜矗，斜斜竖起。这几句说，纵目一望，只见斜阳晚照里，数不清的风帆樯影，交错于粼粼江波之上；江边酒肆，青旗斜斜竖起，在西风中相向飘拂。

彩舟云淡：远望过往船只，都披上了淡淡的霞影落晖。水天相接，如在云中航行。

星河，原指银河，借喻长江。南京西南长江中有白鹭洲，因白鹭多聚于此而得名。星河鹭起，指白鹭远飞，如在星空翱翔。星河也是用词不当。夜里天黑，看不见鹭飞。所以，星河应该作青河。河青鹭白，青白分明，相映成趣，此情此景，难写难画，才是“画图难足”。

但寒烟芳草凝绿，反用杜牧“秋尽江南草未凋”诗意，晚秋寒烟侵袭，芳草犹自青绿。芳草一作衰草，应是青青芳草。

叹门外楼头，用杜牧《台城曲》：“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诗意。589年，隋兵灭陈，隋将韩擒虎渡江自采石矶攻打朱雀门，陈后主陈叔宝还同贵妃张丽华等在结绮阁上饮酒赋诗作乐，实在是可悲可叹可恨。

至今三句，用杜牧《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诗意。商女，卖唱的歌女。后庭遗曲，是陈后主陈叔宝所作的歌舞曲《玉树后庭花》，被后世视为亡国之音。

【词意赏析】

熙宁九年（1076）十月，王安石罢相后居金陵钟山直到去世，这首词是他的晚年作品。词上片写长江秋景，天朗气清，秋光廖廊，在深秋晚照之中，景象阔大壮伟，毫无诗词中常见的萧瑟悲秋情调和衰飒迟暮之感，显示出作者立意之高和胸次之广。下片怀古寄慨，追叙六朝竞逐繁华而导致亡国的陈年往事。对古代兴亡“漫嗟荣辱”，没有低徊哀伤的叹息，只有怜时惜世的警醒。因而在意趣和见识上都远远高出于时人。据说同时用桂枝香调作金陵怀古词的有三十余家，惟独王安石词成为绝唱。所以，苏轼见后拍案惊奇，大为叹服，直呼“此老乃野狐精也！”感到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词以意为旨，趣为宗。王安石桂枝香词，意境阔大壮伟，志趣高远深沉，是金陵词中的瑰宝。这和王安石超凡脱俗的高超写作艺术是分不开的。一是用景象表达思想寄托情怀；二是用乐景写哀，哀景写乐，相反相成，一倍增其哀乐，大大增强了艺术效果和艺术魅力。

【步韵唱和】

王安石的桂枝香词虽不能超越，但也可以摹仿学习推陈出新。步韵唱和寄情怀，就是很好的学习和创新的好办法。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前后，我就步韵唱和了一首，现分享给大家和大家共勉。词如下：

桂枝香，读王安石《金陵怀古》

张怀平

浮云障目，纵身在高层，妖氛难肃。千古乌烟瘴气，严团紧簇。春风吹绿江南岸，奈何他、冰峰横矗。桃符辞旧，屠苏迎岁，几家丰足？

古至今，豪华竞逐。叹为政廉明，空谈相续。天物自私如此，贪荣清辱。人间多少经伦手，到头来，恨对寒绿。梦中才见，金陵幽怨，早成遗曲。

步韵唱和，贵在有新意有创意，有自己的意境和情趣，而不是亦步亦趋，人云亦云。《词源卷下》说：“词以意为主，不要蹈袭前人语意。如东坡中秋水调歌头、夏夜洞仙歌，王荆公金陵桂枝香，姜白石暗香赋梅，此数词，皆清空中有意趣，无笔力者未易到。”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而要做到自成高格，则需自创境界，做到物我两忘。境界“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蝶恋花》）‘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秦观《踏莎行》），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饮酒》）‘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元好问《颖亭留别》），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所以，不论是写有我之境，还是无我之境，皆贵在“能自树立”，“著我之色彩”。我读王安石《金陵怀古》一词，也是努力开拓“有我之境”，使“物皆著我之色彩”，有自树立之境界。本词采取了与王安石截然不同的写作方法，一是运用诗经“知人论世”的方法，用王安石的诗作解读王安石，读懂王安石，然后反其意而用之，反向赶超王安石。词的上片，反用了王安石《登飞来峰》、《泊船瓜洲》和《元日》的诗意，对王安石的词来了个否定之否定，树立起自己的境界。二是运用唯物史观洞明世事，练达人情，探究人类社会规律。词的下片，透过“竞逐豪华”的社会现象，看透人的本性和社会本质，从哲学和美学上超越王安石。

辛弃疾《青玉案》词云：“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个“那人”就是词的最高境界。“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词以境界为上，以境界为本。词有境界，即为有品，方能自成高格，超越时空，遗世独立，千古传颂。

　　——原载《文昌市老年大学诗词授课教材选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