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小满 半是青绿半是雪

端智

　　五月的风掠过祁连山麓，把草原揉成深浅不一的绿绸子。我踩着油门往赛罕塔拉赶时，车窗上还挂着昨夜立夏雨的痕迹。后视镜里，牛毛山的雪顶在晨光中泛着微蓝，像是老天爷随手搁在青瓷龙碗沿的一勺酸奶。

草原的节气总带着点出人意料。前脚刚过小满，后脚竟撞见天地打翻了调色盘——新绿的草甸上撒着碎银似的残雪，马兰花顶着冰碴子倔强地探出头。牧区老人管这叫"热雪"，看着白茫茫一片，落地就化成了春墒。果然，车轮碾过处，雪水正悄悄往草根底下钻，像急着给大地喂醒酒汤。

这倒应了小满的脾气。老家有句谚："小满小满，麦粒灌浆江河满"，说的是南方江河渐涨，北方麦穗渐圆。可咱们草原不种麦子，满的是牧草尖上的露珠，是母羊鼓胀的乳房，是马莲花骨朵里藏着的紫月亮。你瞧那刚转到夏牧场的羊群，啃两口草就抬头望望天，仿佛在数云层里还藏着多少场雨雪。

我站在九排松拍照时，看见几个牧童在追彩云影。这场面活脱脱就是草原版的小满哲学——东边日出西边雨，刚担心冰粒子打蔫了牧草，转眼发现雪水把草根养得愈发健壮。就像老阿爸煮手把肉，火候过了肉柴，火候不到腥膻，非得是肉汤将沸未沸时最香。

这让我想起城里人总爱说"完美主义"。可你看草原上哪个牧民追求十全十美？帐篷要留条缝接天地之气，奶茶要留三分空好让香气打转，就连套马绳都得收着七分劲。就像此刻我揣着保温壶，里头装着的奶茶，晃晃悠悠正好八分满，开车颠簸几十里地也没洒出来。

暮色漫上来时，我在路边遇见赶羊的牧人。他斜跨在马背上哼着调子，比琴声还欢快。"今春羔子成活九成九，够满啦！"汉子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在跳舞。我突然懂了草原人的满足——不是粮满仓银满箱，是寒潮没冻坏接春羔，是旱季来临前备好草料、蓄满水窖，是转场路上全家整整齐齐。

往回走时，月亮已爬上马鞍形的山隘。缺了小半边的月亮，倒像被谁咬过一口的酥油点心，反而透着惹人疼的可爱。这多像我们的人生，留点遗憾才有念想，存点余地方能回转。你看那马兰花，开得太满就容易招风折了腰，倒是半开的花苞，能在雨雪里昂着头，把春天抻得老长老长。

此刻的赛罕塔拉，积雪化作细流渗入大地，牧草正以每天半指的速度往上窜。羊群在月光下反刍白天的青草香，而我的保温壶里，八分满的奶茶尚有余温。忽然觉得，小满哪里是什么节气，分明是大自然教给草原的生存智慧——不求万事周全，只要希望像草种般在冻土里活着，等一场雨便敢向着蓝天疯长。

　　【后记】归途经过康乐镇，公告栏跳动着"接羔成活率98.7%"的红字。这个带着小数点的小满，比百分百的圆满更让人踏实，就像草原永远给明天留着三分生长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