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下雨了</p><p class="ql-block">美篇号:11960904</p><p class="ql-block">图:下雨了</p> <p class="ql-block"> 五月的风总带着三分甜糯,那是槐花开了。老宅门前的槐树虬枝盘曲,枝头缀满雪色花串,风过时簌簌摇落几片花瓣,倒像是撒了把碎玉。母亲总说槐花是五月的雪,落在人间便成了蜜糖。这话她说了三十年,从青丝如墨说到两鬓染霜,而我直到今年才咂摸出其中的苦涩与甘甜。</p><p class="ql-block"> 天未亮透,母亲便踩着露水去采槐花。她总说头茬花最鲜嫩,沾着月光的清气。我跟着去时,只见她踮着脚去够高处的花枝,蓝布衫被晨风吹得鼓起来,像只笨拙的灰鸽子。竹竿顶端的铁钩"咔嚓"一声勾住花枝,细雪般的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下来,有些沾在她发间,倒像是特意簪的花。</p><p class="ql-block"> "妈,这枝我来钩。"我接过竹竿,铁钩却总不听使唤。母亲在一旁指导:"要往左些,对,再往上勾......"她的声音比槐花蜜还稠,带着晨露的清凉。竹竿突然勾断一截细枝,她慌忙伸手去接,花瓣落满掌心,像捧了把月光。我这才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嵌着陈年的面粉,指节粗大得像是老树根。 </p> <p class="ql-block"> 蒸槐花饭的香气是五月的闹钟。母亲把洗净的花瓣裹上面粉,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孩。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蒸汽蒙糊了窗玻璃,她的身影在雾气里忽隐忽现。揭锅的瞬间,白雾裹着甜香扑面而来,她总要先盛出一碗,撒上红糖,说是"给灶王爷的甜头"。我蹲在灶前添柴,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出眼角的细纹,那是被岁月钩出的槐花枝桠。</p><p class="ql-block"> 午后阳光正好,母亲坐在槐树下缝补。针线筐里躺着各色线团,靛青的是父亲旧工装拆的,玫红的是我从城里带回的丝线,米白的是她拆了三床棉被才凑够的。顶针碰着钢针发出细碎的脆响,和着槐叶的沙沙声,竟谱成了摇篮曲。去年我扯破的衬衫,她偷偷绣了朵槐花在裂口处,针脚细密得能藏住整个春天。</p><p class="ql-block"> "妈,这花绣得真好。"我凑近细看。她眯着眼穿针:"你小时候总把槐花别在耳朵后,说自己是花仙子。"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的睫毛上还沾着蒸槐花时落下的面粉。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她也是这样坐在树下,膝头放着我的碎花襦裙,裙摆上绣着七歪八扭的槐花——那是我第一次学针线,扎得她满手红点。</p><p class="ql-block"> 暮春的雨来得急。那日放学遇雨,我躲在教室屋檐下,远远望见母亲举着油纸伞走来。伞面上补着三块补丁,雨水顺着伞骨汇成小溪,她的裤脚湿了大半。路上她把伞全倾向我这边,自己淋得透湿。我抬头看她,发现雨珠正从她花白的鬓角滑落,在夕阳里像融化的银锭。</p> <p class="ql-block"> 这些年离乡背井,每到五月便收到母亲寄的槐花。干花用粗布包着,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打开时簌簌落出几片花瓣。有次视频,她兴奋地展示新晒的槐花蜜,玻璃瓶外凝着水珠,背景里老槐树的花影在墙上摇晃。我忽然发现她右手食指缠着胶布,追问才知是蒸槐花时被篦子烫的。</p><p class="ql-block"> 今年归家,见母亲正踩着梯子摘槐花。她的身子摇摇晃晃,蓝布衫被风灌得鼓胀如帆。我冲过去扶她,触到她手臂的肌肤松松垮垮,像晒干的槐树皮。梯子吱呀作响,她怀里还抱着满枝白花,笑得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今年的花特别密,妈给你冻在冰箱里,走时带上。"</p><p class="ql-block"> 夜里她执意要给我缝棉被。顶针在无名指上泛着冷光,穿针时总要对着灯眯起眼。我接过针线,她却不肯松手:"妈还没老到动不得呢。"棉絮在昏黄的灯光里飞舞,她絮絮说着:"这棉花是去年新弹的,被面是你小时候用过的......"我忽然看清被面角落绣着的小字——那是我六岁学写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的"萱"字旁还沾着槐花汁。</p><p class="ql-block"> 离乡那日,母亲又站在槐树下。晨露未晞,她的蓝布衫沾满槐花,像披着满身星光。车开出老远,后视镜里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渐渐模糊成五月里的一抹淡青。打开她塞进行李箱的布包,冻槐花下压着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我历年带回的火车票根,最上面是张泛黄的糖纸,是我儿时最爱吃的槐花糖包装。</p> <p class="ql-block"> 如今城市的槐花总不及故乡的香。超市里的槐花蜜甜得发腻,却少了母亲指尖的面粉香。有时深夜加班,恍惚看见她坐在老槐树下穿针,银发与白花融成一片。五月的风又起,带着遥远的甜香,我知道那是母亲在千里之外,又蒸好了槐花饭,正对着满树繁花念叨:"该给萱儿寄些去了......"</p><p class="ql-block"> 槐香深处,藏着母亲用岁月熬煮的蜜。这蜜淌过三十载光阴,浸润着晨露与暮霭,将苦涩酿成了回甘。五月的风年年吹过老槐树,而母亲的爱,早已化作年轮里的月光,照着游子回家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