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而安

海天一色

<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过窗棂时,我常看见巷口那棵老榆树。春絮落肩时它不邀宠,秋叶凋零时它不哀戚,不过是依着节气舒展或蜷曲,却在年轮里写满了天地的章法。人若能活得像棵树,大抵就懂了"顺其自然"的真意——不是两手一摊的消极,而是在命运的流转里,做个清醒的接物者。</p><p class="ql-block"> 记得年少时总爱攥紧掌心的沙,以为握得越紧便越拥有。遇见心仪的钢笔要缠着母亲买,得不到就哭闹至深夜;和伙伴争一枚石子的归属,非要争到面红耳赤。后来在旧书箱里翻到泛黄的奖状,才惊觉当年执意不放的东西,早已在时光里褪成模糊的影子。就像那年深秋拾起的山丁子叶,夹在书里想留住艳红,最终却只剩干枯的脉络——上天给予时不必狂喜,它不过是让你体验一段相逢;上天取走时不必执念,它或许是要你腾出手来,接住下一场遇见。</p><p class="ql-block"> 去年在海边散步时遇见位垂钓的老者,他的钓竿静静垂在暮色里,鱼篓却空空如也。我问他等了多久,他指了指翻涌的浪花:"潮涨时有鱼来,潮落时鱼去,急什么?"那天我陪他坐到月亮升起,看他在浪声里收起钓竿,脸上没有半分失落。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在等鱼,而是在等一场与海的对话——就像我曾为错失的职位懊恼数月,却在后来的闲散时光里,意外遇见了改变职业轨迹的恩师。原来生命里的"失去"从不是终结,而是命运在暗中调整轨迹,就像潮水退去时,沙滩上总会留下些被阳光晒暖的贝壳。</p><p class="ql-block"> 曾读过一则禅语:"物来则应,物去不留。"深以为然。就像晨霜接纳阳光的照耀,却不奢求永远凝结;就像候鸟顺从季节的迁徙,却不恐惧离别。去年冬天母亲住院,我在病房外看见杨树枝桠间漏下的月光,突然明白所谓"坦然",是看见输液管里流动的药水时,能握住母亲的手说"都会好起来",也能在检查单递来时,静默着陪她看窗外的雪。生命的礼物从不是以固定形态存在的,有时是康复的喜悦,有时是陪伴的沉淀,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像黑土地承接雨雪般,诚实地感知每一种降临。</p><p class="ql-block"> 如今走在人群里,渐渐学会了低头看路时也抬头看云。看见年轻人为求职碰壁而沮丧,会想起自己当年辗转于人才市场的清晨;看见主妇为琐事抱怨,会想起母亲曾在厨房哼着歌擦灶台的模样。原来生活的真相从来不是"得到想要的",而是"接受拥有的"——就像那棵老榆树,春有春的新绿,秋有秋的金黄,它从不比较季节的优劣,只在每一阵风过时,认真摇晃自己的枝叶。</p><p class="ql-block"> 暮色更深时,老榆树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一幅没有落款的水墨画。我想,生命最好的状态大抵如此: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在得失的缝隙里种几株忘忧草,在聚散的转角处摆一张石凳。当你能对着落雨的窗棂煮茶,对着飘雪的屋檐读书,便会懂得这世间本没有真正的失去——那些离开的,都成了风里的絮语;那些到来的,都成了檐下的春燕。而我们,只需像老树那样站定,在年轮里刻下:感恩每一场遇见,也尊重每一场告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