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花园赋

馨心齋主

胡家花园赋

甘海斌

胡家花园，乃鄂中第一官宅也。枕天门之晴岚，卧县河之碧水。巡抚之遗构，晚清之巨观。深宅大堂不彰而威，百米中轴尽显仪轨。马头墙耸立如剑，黛瓦屋映日生辉，徽派建筑融南韵，西洋装饰点华章。昔为胡公聘之归隐之所，今成历史沧桑之证。余三度造访，观其盛衰之变，感物是人非，夜不能寐，遂挑灯作此长赋。

忆昔胡公，晋抚七载，实为三晋现代化之父。兴学办厂，筑路开矿，维新志士，洋务干臣。戊戌事败，解绶归田，斥巨资营此华园，以终天年。其制也，“前衙后府”暗合礼法：前厅迎客，大堂会宾，正厅署事，二堂理家，上房居眷，绣楼藏书。天井“四水归堂”，寓晋商聚财之思；梁架无柱凌空，展匠师鬼斧之工。一砖一瓦，皆见匠心；一榫一卯，尽显功夫。

尤可叹者，其构之奇冠绝华中：十五六米之开间，三十米之进深，竟无一柱支撑，全凭异型叠梁，传力于壁。采光则高窗亮瓦，通风则虎窗巧设。山花额枋之雕，牛腿柱础之刻，莫不精妙绝伦。更奇者，北地之雄浑，南国之灵秀，西洋之巴洛克装饰，浑然一体，开近代中西建筑融合之先河。

当全盛之时，园中花木扶疏，四时竞艳；假山玲珑，曲径通幽。西式洋楼点缀其间，喷泉雕塑相映成趣。胡公日与诗书为伴，夜以琴画自娱，虽去庙堂之尊，犹享林泉之乐。宾客往来，冠盖云集，巡抚官厅，气派非常。所谓“南张北胡”，是与湖广总督张之洞并称，其宅邸之盛，可想而知。

星移物换，百年一瞬。今观胡园，虽主体犹在，然园林已非旧观。近年虽经修复，灰瓦白墙重现，马头墙依旧巍峨，然形似而神非。游人至此，但见建筑空壳，不见昔日精魂。绣楼无佳人吟诗，书房缺主人挥毫，厅堂失宾客谈笑，园内少稚童嬉游。一砖一瓦，徒留形式；一梁一柱，空余躯壳。唯余老树数株，犹记当年盛事。

观胡园之变，不禁怅然：世间繁华，岂有恒久？昔年胡公，位极人臣，兴利除弊，意气风发，然一朝政变，便成众矢之的，终至“免官回家”。其营此园，本欲颐养天年，谁料十三年后，即客死沪上，园遂易主。民国以降，战乱频仍，家道中落，后人散尽，令人唏嘘。园中旧物，或毁或失，昔日辉煌，终成追忆。

更可思者，胡公在晋之功业——火柴局、招商局、正太铁路，今皆化为历史名词；其力主新学之令德书院，亦湮没无闻。唯有此园，因其砖石之固，侥幸存世，成为其人其时代之唯一见证。然若无社会呼吁、政府保护，恐早为推土机下之瓦砾。思之令人怆然。

嗟乎！古往今来，豪邸华堂无数，阿房焚于楚火，铜雀没于蒿莱，艮岳毁于兵燹。胡园虽幸免于难，然盛况不再，徒供后人凭吊。此非独一园之命运，实乃历史之常态——“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奢华终有衰败时，权势难逃消散日，唯有文化价值历久弥新。胡园之存，岂非天意？

今胡园已列省保，修复工程屡兴。然余以为，修其形易，复其神难。胡家虽存，花园焉在？胡园之真实价值，非仅在建筑之奇，更在于其承载之历史记忆与文化基因。胡聘之之改革精神，中西合璧之营造智慧，清末官宦之生活图景，皆凝结于此。愿后来者，勿仅视之为旅游景点，而当思：百年前，曾有一位开明巡抚，以实业教育为志，欲挽狂澜于既倒；其理想虽未全遂，然其精神可追。此园之存，非为展示奢华，实为警示后人——唯有与时俱进，方能免于“人去楼空”之叹。

感叹诗曰：

晋阳抚政誉诸方，

迟暮营园返故乡。

画栋雕梁凝汗血，

诗书琴剑寄疏狂。

百年风雨蚀金碧，

几度浮沉阅世苍。

莫叹奢华终有尽，

文魂一缕永流芳。

乙巳小满草成於天门君佳酒店

翌日改定於湖北大学红墙琴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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