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长江,这条古老而磅礴的大河,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横贯华夏大地,承载着无数的悲欢离合与历史沧桑。而黄石,这座因山得名的城市,便是我与长江结缘的起点,是我生命中无法磨灭的印记。</p> <p class="ql-block">那年春日,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我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踏入了航运公司的大门。在此之前,我的生活充满了漂泊与艰辛。烈日下的建筑工地,我搬过滚烫的砖块,汗水如雨般落下,砸在水泥地上,瞬间化作白汽;昏暗的仓库里,霉味与柴油味混杂,我清点着货物,心中满是对未来的迷茫;夜市的地摊前,城管的哨声骤然响起,我慌忙收拾画作,那幅未完成的《长江万里图》在风中哗哗作响。那些日子,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p><p class="ql-block">直到那一天,我攥着薄薄的航运公司录用通知,怔怔地望着窗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命运的船舵,似乎在悄然转向。我将踏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与长江紧密相连的世界。</p><p class="ql-block">初登船时,我的手心沁出了汗。船身随着江水轻轻晃动,仿佛在安抚我忐忑不安的心。船舱里,铜铃在穿堂风中叮咚作响,缠着缆绳的绞盘刻满岁月的痕迹,贴着航线图的舱壁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老船长布满裂口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粗糙的触感让我想起自己握过钢筋、捏过毛笔的手:“以后啊,长江就是咱们的家。”他的话语,如同锚链坠入江心,让我漂泊已久的心,有了停泊的方向。</p><p class="ql-block">上午九时,汽笛撕破云层,船缓缓启航。船舷切开江面,浪花碎成银箔,在阳光下闪烁。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浑浊的江水打着旋儿后退,远处的山影渐渐化作水墨。大副擦拭着望远镜,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到黄石得赶在落日前,西塞山的晚霞能把江水烧成血。”他的话,让我想起箱底那本泛黄的诗集。李白的“横蹙楚山断”,陆游的“东林寺晚钟”,那些沉睡在书页间的文字,突然在脑海中鲜活起来。</p><p class="ql-block">八个小时的航程,江面上的风渐渐染上烟火气。当黄石港的轮廓从雾霭中浮现时,钟楼正巧敲响六下。跳板搭上码头的瞬间,我深吸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踏上长江流域的土地。青石板路还留着白日的余温,街边茶馆飘出的茶香混着热干面的香气,挑着竹筐的阿婆笑着避让,发间的白兰花簌簌颤动。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带着江水浸润的温润,让我这个异乡人倍感亲切。</p><p class="ql-block">“去西塞山?顺着江堤走三里地!”卖菱角的老汉用烟杆指了指远方。我们几个新船员踩着夕阳的尾巴赶路,帆布鞋踩过碎石子,惊起芦苇丛里的白鹭。山脚下,爬满青苔的牌坊上,“西塞山”三个大字被岁月磨得温润,仿佛被无数文人墨客的目光摩挲过。踏上石阶的那一刻,我仿佛叩响了历史的门环。</p><p class="ql-block">石阶陡峭,每一步都带着岁月的重量。半山腰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历代诗文,有些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仍能让人感受到千年前的墨香。同行的老船员指着一处凹陷:“瞧见没?这是陆游当年题诗的地方。”我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石壁,恍惚间,仿佛触到了诗人笔下流淌的月光,听到了千年前的风声与江水的呜咽。</p><p class="ql-block">登顶时,晚霞漫天。长江如一条金鳞巨蟒,在群山间蜿蜒游走,货船拖着长长的水痕,汽笛声在山谷间回荡。我终于明白李白为何写下“回峦引群峰”,眼前的山峦真如被无形的手牵引,层层叠叠向天际延展。山风卷起衣角,那一刻,我与长江、与历史,仿佛融为一体。究竟是我在眺望长江,还是长江在凝视着千百年来如我这般的过客?</p><p class="ql-block">暮色四合,归船的汽笛响起。回望西塞山,它已化作夜色里的剪影,唯有山顶的塔灯,像一只守望的眼睛。船缓缓离岸,黄石的灯火渐次亮起,如同撒在江面上的碎星。老船长站在舵轮旁,苍凉的船工号子在夜空中回荡,声音混着江水的呜咽,直抵人心最柔软的角落。</p><p class="ql-block">此后的岁月里,我无数次经过黄石。每一次,我都会想起那个春日的黄昏,想起西塞山的晚霞、山壁上的诗文,还有那些在岁月里渐渐模糊的面孔。那座因山得名的城市,那片承载着千年诗魂的江水,早已融入我的血脉,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长江之旅的故事,从黄石开始,书写了三十九年的壮阔篇章。而命运转折的第一站,往往藏着最动人的风景。在长江的怀抱中,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也找到了生命的意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