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回望

逍遥君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古人把月亮看作心灵的镜子，照见了离愁别绪，也映出人间团圆的渴望。而对我来说，那一轮月亮，不仅挂在诗里，也挂在我生命的长空，见证了我从少年到为人父的悲欢离合，迁徙万里的乡愁情结。

　　我真正开始“望月思乡”，是在庄河步云山的夜里。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随父母“走五七道路”，下放到庄河步云山。在城市里习惯了灯光和热闹的我，第一次面对山村的寂静与黑暗，心里生出了莫名的怅惘。冬夜格外漫长，屋外北风猎猎，屋内煤油灯摇曳。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走出小屋，仰望那皎洁清冷的月亮，心头泛起一阵一阵的思念。

那时候我不懂“故乡”这个词的分量，只知道城里的亲人、朋友，还有熟悉的街巷，都随着那轮高悬的月亮，一起远去了。我想起李白的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原来这句诗，不只是语文课本上的名句，它在那样一个寒夜里，成了我心里最真实的叹息。

　　后来，我成为一名教师，命运却又安排我和妻子走上了另一段分离的旅程。那时我在大连，她在哈尔滨，从恋爱到婚后竟整整六年两地生活。我们都是老师，只有寒暑假才能见上一面。有一年冬天，我独自在大连生活，街上飘着雪，夜色沉沉。我回到屋内，看到窗外一轮明月如洗，忽然想起此刻远在哈尔滨的她，也许正在和我望着同一轮月。

那时的通信不像现在方便，一封信来回要十天八天，电话更是奢侈。我们的感情就靠寒暑假短暂的团聚和几页纸上的字句维系。有时也会觉得苦，甚至想过是否坚持得下去，但每当夜晚望见月亮，我就能安静下来。月光像她的目光一样温柔，我知道她也在忍受一样的孤独、一样的等待。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苏轼的词写的是千年前的故事，却像在写我们。那六年的月亮，见证了一个家庭在分离中的坚持，也见证了爱情的沉淀。

　　儿子三岁那年，妻子终于调到了大连，一家人终于团聚。记得那个中秋夜，我们带着儿子去海边散步。月亮高悬，孩子一边跑，一边问：“爸爸，那是不是天上的灯？”我和妻子对视一笑，眼中都有泪光。

那轮海上的明月，是我们无数个分离夜晚的终点，也是一个小家庭终成圆满的象征。它不再冷清，而是带着温度，带着熟悉的灯火气息。

我们再也不需要靠一纸书信传情，再也不必在寒夜里独自望月，而是能在同一张饭桌上，一起吃月饼、看孩子睡去。这轮月亮，在我心里，从“孤月”变成了“团圆月”。

　　后来，我们全家移居美国。异国他乡的日子里，每逢中秋或春节，我们总会放下手头的事，聚在窗边，望向夜空。

美国的月亮一样圆，却总让人想起国内的亲人。节日里收到亲友的视频，看到他们也仰望月亮时的笑脸，我们会说：“你们看的是这边的月亮吗？”其实我们都知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从来不是虚言。

越是在遥远的地方，月亮就越像一个连接：连接着故乡与远方，过去与现在，亲人与我们。这时候，我更加理解古人的诗句，那些写给月亮的诗，其实是写给亲人、写给记忆、写给不可回头的时光。

我常在想，一生中有多少个夜晚，是在望月中度过的？庄河步云山的少年夜、大连的孤独月、团圆时的温柔月、海外的思亲月……它们不是一轮轮不同的月亮，而是一场场生命旅途中的光照，是一份情感的记录。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古人的愿望，也是我们这一代人跨越山海、走过苦难之后，心底最真挚的祈愿。

（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