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星河的守望

杨宝霞

消毒水的气味在急诊室的走廊中蜿蜒流淌，似一条冰冷的河。我蜷缩在长椅上，凝视着母亲药瓶中浮沉的气泡，它们像被囚禁的星辰，在闪烁的顶灯下无声挣扎。蓦地，一只纹路如老树年轮的手叩响桌面一一位穿灰布衫的爷爷佝偻着背，将几个橘子轻轻推向我:“拿去给你妈润润喉。”他胸前的铜徽章在药水瓶的折射下碎成一片星河，粼粼波光中，我恍惚看见外婆拧开橘子罐头时颤抖的手。
那双手曾将橘皮掰成小船，任我举着在被褥的汪洋中劈波斩浪。“吃了能长个，和树一样高!”她总这样念叨，眼角的褐斑与罐头的糖渍一同融化在夕阳里。此刻，老爷爷递来的橘子残留着体温，恰似当年外婆掌心渗出的暖意。
深夜，护士掀开老爷爷的被子换药，一簇橘色猝然灼痛我的眼一被角绣着金黄的向日葵，花瓣舒展如梵高的笔触。那是母亲年轻时为外婆绣的，只因外婆总说:“看见葵花，病就好了一半。”如今，这簇向阳而生的光却覆在陌生老人的身上，仿佛岁月悄然折下一枝温情，插进另一片陌生的土壤。
凌晨三点，月光如银纱漫过窗棂。老爷爷的家属匆匆赶来，他枯瘦的手攥紧一枚徽章，金属边缘在月色下泛出湿润的光，似一块被泪水反复摩挲的琥珀。他执意将橘子塞进母亲手中，喉间滚动的气音化作最后一丝暖风:“给孩子……”话音未落，夜露已浸透他凹陷的眼窝。
晨光漫溢时，老人的病床空了。被褥褶皱间，那枚徽章静静躺在晨曦中，阳光穿透斑驳的铜纹，在墙面投下跳动的光斑，恍若一团永不熄灭的火苗。母亲退烧后，将徽章别在我衣襟上。经过多年的磨损令它愈发锃亮，某一瞬，阳光斜斜掠过，整个房间倏然浸入橘红色的汪洋。我闭上眼，老树般的手、橘色星河、葵花被褥、月光下的告别……记忆的碎片在暖光中熔铸成碑，碑上镌刻着跨越生死的箴言:人间温情从未消亡，它只是随风飘荡，终会落进某个等待救赎的掌心。
如今，每当我摩挲徽章，总觉有星河在指缝流淌，有橘香在鼻尖萦绕。外婆的罐头、母亲的葵花、陌生爷爷的火种，皆化作血脉里的光。原来爱从未远去，它只是褪去形骸，成了岁月长河中永恒的隐喻-如橘络交织，如星河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