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的“士”和军队训练

平安老爹

　　《 臧僖伯谏观魚》是《古文观止》的第四篇，是一篇劝谏文。

《古文观止》中的劝谏文有好几篇。劝谏的事情不同，谏言人地位不同，劝谏的理由和劝谏的方式就有很大的不同。

公元前718年春天，鲁隐公说要去棠这个地方看捕鱼。

棠在鲁的边境，有河流、有湖泊，漁业比较发达，每年春天的捕鱼也很壮观。

一个国君去看本国有特色的生产活动，后世或许会得到大臣的赞许。可是臧僖伯不同意，当场提出反对意见，批评鲁隐公这个举动违反了礼法制度。

“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本文所说的事或者大事，都是指祭祀和兵事。

臧僖伯是鲁隐公的老叔，开口就训人：“不管什么 事儿，如果不是直接与国 家大事关联，所有的物资器材，不能 制作兵器，或不能作为祭品，君 王都不应该去动手。君王是 把民众纳入社会秩序和行为准则的人。 讲习大事要以法度为准则进行 衡量，叫做轨；选取材料 制作器物以显示文采，叫做物。事物不符合轨和物，就叫做乱政。多次乱政，导至败亡。”

　　接下来讲了春夏秋冬四季结合狩猎进行的军事训练，以及军事训练结束之后的祭祀。

最后说，鸟兽的肉，动物的羽毛皮革、骨角牙齿，如果不是用作祭品，则君王不能去射杀。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至于平常的山林川泽的物产，是下层官吏去管，不必君王过问。

臧僖伯老先生相当偏激。从尧舜 禹到 西周，那个时代 的执政 理念，也没有说国君一定要天天在宫里头去“抓大事”。《尚书》上还有相当多处强调执政者要听取大臣意见，了解民间疾苦。他片面强调国君的主要职责，认为除此之外的所有事儿，包括观魚都是不应该去做的。

臧老 先生是个上纲上 线 的高手，一来就把观魚提到亡党亡国的高度 加以批判，话说的理直气壮，但是少有说服力。劝谏文风比较像后世的那一类批判家，一上来就给你扣帽子，打棍子。

魯隐公被批的没了脾气，干脆换个说法：我不是去玩耍，我是要去边地检查指导工作。

臧僖伯劝不动，装病不跟随出行。

孔老二认为这件事很糟糕，不合礼法，“非礼也”。

《左传》这么一记，鲁隐公观鱼这件事就青史留骂名了。儒家长期以来都把这事看成乱政的反面典型。后世还在魯隐公观魚处建了个观鱼台，位于今天山东鱼台县张黄镇武台村西，是当地著名的名胜古迹之一。

南宋一位诗人叫汪元量的还题了首观鱼台的诗，诗是这样写的：

“高台留古迹，不见隐公游。

白日悲风曲，清河逆水流。

潜鱼投别圃，狡兔据荒丘。

应笑臧僖伯，如何谏得休？”

诗人 经历 北宋亡国，心 情怆凉，却是批评臧僖伯：这种昏君，劝谏有什么用？

近代也有不少人跟着瞎嚷嚷，说鲁隐公不守礼法，最后凄惨地死去，是咎由自取。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搬《周礼》等古训证明鲁隐公其实也没有“越制”。

今天讨论 魯隐公观鱼是否合乎礼法，是没有意义的。读此文我注意 到的是 臧 僖伯 谏言 的 第二段话，他讲 春夏 秋冬 的围猎 军训活动，透露了春秋时军队制度的一些情况。

“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

春夏秋冬四季的打猎，都是利用农忙的间隙而进行的军事训练活动。

春蒐（蒐，音同搜），春天禽兽正处于繁殖期，狩猎要选取未孕的动物，有保护生态平衡之意。

夏苗，夏天的狩猎，重点是针对危害庄稼的动物，是为了保护夏苗。

秋狝（狝，音同显），秋气肃杀，应时而猎，捕杀伤害庄稼和家畜的动物。

冬狩，冬天，庄 稼已经收获完毕，野兽膘肥体壮，是狩猎的好时机。

军事训练为什么要在农闲时间进行？这就涉及到春秋时期军队的构成。

诸侯国的军队，特别是中小诸侯国的军队，相当比例是农民，平时耕田种地，战时披甲打仗，农闲时组织结合围猎的军事训练，可以看成是国家的预备伇队伍。

军事训练就 不光是训练这一部分人员，军队 的主干部分必须配合训练。

军队的主干 相当于后世的常备兵，其构成主要是士。

士 这个称谓出现于西周，指末流贵族。诸侯 封爵，大夫 封家，下一代嫡长子继位。几代人下来，这些家族的大批子弟，没有爵位，没有权力，财产也不多，只保留有贵族的 身分。他们 受过 比较好 的教育，出 路呢，或者是 给贵族 当 家臣，管理田庄，管理财产事务；或者是到政府机构里当一个下层 公务员；或者 是到军队里当个军士或下级军官。努力若干年，或升迁，或立军功，会获得赏赐，获得土地和地位。

对贵族 子弟的 教育内容 统 称为“六艺”。礼，礼仪教育，包括道德规范和各种场合的行为规范；乐，音乐舞蹈；射，以射箭技术为题目的个人军事技能；御，驾驭马车的技术；书，包括书法和文学修养；数，算术、数学和一些自然科学知识。

严格训练出来的贵族子弟能文能武，当个小公务员或是从军打个仗，都不在话下，或者两个行业随意转换。

　　春秋时，也有平民进入士的 阶层，数量不多。战国时期，士的构成有了比较大的变化，是后话。这个变化，读到战国时期的文章时再解读。

士和平民出身的 职业军人构成军队的基本盘。这些 人的个人军事技能平时 已经训练。四个农闲时的军事 训练有两个主要内容，一个是对预备役士兵军事 技能的训练，二是训练常备兵和 预备伇士兵之间的配 合，形成 有活力强 大的 军 事力量。

春蒐，主要训练士兵熟悉军中的鼓、金、旗帜等信号，并在这些信号的指挥下，掌握坐作、进退、疾徐、左右及分散、集中、包抄等战术动 作。“击 鼓进 军，鸣金收兵”，军队作战时的所有队阵变化和战术动作，都靠此指挥。

夏苗，仲夏时节，着重训练士兵露宿原野的能力以及夜间作战的技巧。

秋狝，主要进行布阵演练和实战操练。

冬狩，则是对一年军事训练成果的综合性检阅和训练，规模通常超过前三次，展示军队的武力。

“三年而治兵，入则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

四时的军训每年都进行，每三年还要进行远距离的军事训练，才能形成军队的战斗力。训练归来，要在宗庙前祭祀，向祖宗汇报军训的成果。这时的军队，旗帜鲜 明，军容严整。然后犒劳军队，集体攴饮，庆祝军训结束。清点缴获的猎物，有的用来制作军用物资，比如羽毛制造箭簇，有的皮革可制作皮甲。

“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習威仪也。〞

向宗庙祭祀时，不同等级的官员乘坐的马车、穿着的衣服、军队的旗子，纹饰文采鲜明，贵贱分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的等级，显示出少长的顺序，这是“讲习大事”的威仪。

　　这些叙述，让我们窥见春秋时诸侯国军队训练的一些侧面。四时狩猎，集中了军事训练、军事演习、大型阅兵的内容，是一个诸侯国战备的主要方式。按臧僖伯的意思，这是诸侯应该亲自抓的工作。三年一次的大训练，国君有可能亲自参与，即使不参与，在宗庙祭祀时，诸侯也必须亲自向祖宗汇报战备的情况和成果。

这种四时田猎制度一直流传下来。汉朝、唐朝都有保留。唐代狩猎活动规模宏大，礼仪繁多，军事意义减弱，更多了体育娱乐功能。

清代的田猎制度还比较出名，特别是木兰秋狝，其活动规格及重要程度远超前代，可以说是清代的一项重要国事活动。

清康熙时，在内蒙古划定 木兰围场。这里处于燕山余脉和大兴安岭余脉交汇处，有高山峡谷、丘陵草原、河流湖泊，地形地貌复杂多样，野 生动物 繁多，还有 大型猛兽。划定围场范围达一万多平方公里。每年秋天举行围猎活动，使八旗官兵既习骑射，又习劳苦，保持传统的骁勇。皇帝借木兰围场，在那里接待蒙古各部族王公贵族，加强对北方地区的管理。

　　据史料载，木兰围猎每年秋季举行，大约持续一个月。活动大体分为四个阶段，称布围、观围、行围、罢围。

布围，数千名士兵从外围形成包围圈，逐渐向中心收缩，射杀、驱赶野兽。

这一阶段模拟各种地形条件下战场的包围与协同作战，强化军队的纪律性和配合能力。

各个 区域 的军 队也有若 干伏击、围 歼的训 练。比如“哨 鹿诱猎”，由引鹿人戴鹿首，吹鹿 哨，引鹿进入伏击圈，训练士兵的隐蔽能力和精准射击的技能。

观围，皇 帝 在 预 设 的“看城”中等待合围完成，观察各部分队伍 的队形是否完整，配合是否协调。同时 观察包围 圈中的动物数量，如果数量过多，则需要放走一批。

合围，这是围猎活动中的精彩部分。皇帝亲 自出 猎，皇子、亲王、贝勒 等紧随。亲卫 队分工明确，有架鹰的、牵狗的、递箭的、负责安保的。他们既要能将猎物赶到皇帝面前，让皇帝能大显身手，亲自射杀猛兽，又要保证皇上的安全，不受猛兽伤害。

这也是一次观察皇子皇孙、王公大臣的机会。他们围猎时射杀的猎物，是要记录在档的。下一阶段，还会有奖有罚。

罢围，清点猎物。皇帝要亲自检视战果，进行赏罚，大赏士兵宴饮。

康熙、乾隆两位参加围猎都超过40次，亲自主持秋狝大典。康熙累计猎虎135头，狼96头，熊豹各20余头。乾隆累计猎虎85头，熊10头豹三头。虽有亲卫从旁协助，但记其名下的猎物这么多，当的骁勇二字。

春秋时的田猎活动，我没见到更具体的记载，拿清代的木兰秋狝记载，聊以充数吧。

野史中对木兰秋狝还记载了不少皇家轶事传闻，则是另一番风景了。

为汉语贡献的成语和经典词汇

不轨不物（不轨也单独成词）

乱政亟行（乱政也单独成词）

春蒐 夏苗 秋狝 冬狩

轨物 器用 农隙 饮至

皂隶之事（后世将皂隶单独成词）

官司之守（后世官司单独成词，与原意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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