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油小路通记游

文民

京都古称“平安京”，延历13年（公元794年）桓武天皇从旧都长冈京迁都到此，至1868年明治天皇迁都东京，期间一千多年的时间都城一直设在这里，是日本历史上时间最久的都城

虽然如今已无法看到古代京都的原貌，但仍然可以从现今保存较好的御所（故宫）、二条城、东寺、东西本愿寺等古宅古寺见识当年作为都城的气魄和风采。

其实，要了解古代的京都，哪些不太起眼的京都民居也很值得一看。当今京都的大路为了交通的方便，早已进行过多次拓宽改造，两边的建筑多是高楼大厦，当年的风貌已是荡然无存。可是京都的小街小路，却还依然保留着传统古风。

京都建都时仿照唐朝的长安城规划建设，小路大多直而且长，却非常狭窄，最窄之处仅容一人通行，要是骑个自行车还真是“此路不通”。这些小路笔直地从南向北、或到西贯穿整个老城。街道两旁，还保留着不少传统民居——町屋。在京都，漫步于古街小路之上，徜徉于旧宅老屋之间，也是一种别有趣味的难得体验，而且偶而还会遇到小惊喜。

在众多的小路中有一条叫“油小路通り”的小路，这路名的准确翻译应该是“油小路街”，又叫“路”，又叫“街”的，总感觉有点叠床架屋，所以我们还是称之为“油小路通”，虽然这名字汉语不怎么“通”，感觉上总比“油小路街”好点。

跟油小路通平行的还有一条室町小路，更为著名，因为当年的室町幕府即坐落于此路，不过如今室町小路两旁保留的旧建筑不如油小路通来得多。当然如果两条路串着看，那也是“左右逢源”的好主意。

幸存的京都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绝大多数大城市，都被美军炸得如同平地。按理说，京都的古屋多为木结构，美国人只要投个燃烧弹，肯定会烧成一片焦炭。但是，京都古城却依然古色古香地基本完整地保留至今，岂不怪哉？

京都能够保存，并不是它有什么避火诀，其中奥秘就是因为它有一个古都的身份，受到了特别的关照。有个传说，说是二战期间，中国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曾应美军的要求，在地图上标出需要保护的古迹，梁先生将日本的京都、奈良全都圈出，美国人觉得很是奇怪，问：日本人不是在中国烧杀掠抢，无恶不作，你为什么还要保护他们的城市？梁先生的回答是，因为这些古老的建筑是人类共有的财富。美国佬听了很是钦佩，因此京都和奈良都因此得以保留。

也有人说这个故事不可靠。且不管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京都能够保留至今，肯定是因为有了像梁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的刻意呵护，才使得如今依旧能够看到一座比较完整的古都。

町 屋

一所典型的町屋

油小路通虽没有窄到连自行车都走不过去，但是平均宽度也只有3-4米左右，走在路上得时时注意身旁经过的汽车和自行车。颇有点像上海原来南市的老城区的街道。

小路虽小，但是藏着不少惊喜。首先，路两边时不时地会冒出个佛教小寺院。据说京都有大大小小的佛寺1800多座，几乎随处可见。我们从本愿寺走去二条城，沿途看到的有“空也堂”和“光岸寺”，不过都是大门紧闭。过其门也而不得入其室，无从得窥堂奥的真貌，难免有点遗憾。

除了佛寺，路边看到更多的是明治之前的古老民居——町屋。町屋也称作“京町家”，风格独特，被誉为“京都的魂”。这种房屋木结构，当年主要是商人或手工艺人的店铺和住所。一般门脸儿不大，最多两层。早期的町屋，二楼只作储藏之用，并不住人，所以层高很低。大门前多有屋檐，朝外的窗户装有全高或半高的竖式木格栅（有时还会挂上布帘子），被称为“虫笼窗”。这种设计既遮挡了路人的视线，又不妨碍屋里的采光和通风，是个非常聪明的做法。

沿途所见町屋，外部大多经过整修，白墙青瓦，干净齐整，很是美观。但多零零星星与现代民居交错而立，没有联排的街区，不很引人注目。后来去白川乡时经过飞驒小镇，那里的古街并不长，只是因为一条街上是联排的古老建筑，视觉的冲击力大为不同。现在我们国内仿建的古街，虽然建筑也是古色古香，但道路过于宽阔，完全没了传统街道的意韵，远不如京都的小街。

双层和单层的町屋，右边建筑的墙角安放竹编三角形竹笼叫“犬矢来”，用来防止小狗撒尿，也能防止屋檐上滴下的雨水打坏墙根，是设计非常巧妙和实用的器具。

京都政府规定，只有1950年之前建造的才能叫做“京町家”，据说京都还保留着4万多所町屋。但是由于木结构房屋防火性能差，建筑格局和居住条件也很难适应现代人的需要，所以正在快速减少。京都市政府还因此专门出台了町屋保护计划。路上所见的町屋，大多经过整修，正是因为有法律的保护。

长屋的剖面图（网上图片）

典型的町屋，房子前后狭长，被称为“长屋”，过去沿街前半部作为店铺，后面供主人住宿。房屋长度很长，日本人戏称为“鳗鱼的床铺”。曾在日本的电视节目上见过前后长达50米的町屋，真是惊人。之所以如此建造，是因为过去的商铺是按门面收税，门脸儿大固然气派，但要多交很多税，小门面、大进深，是个合理的避税方法。

传统町屋的内部，进门是土间，是内外分野，再往里是抬高的地板，移式木门，陡峭的木楼梯，居住空间则较为逼仄。有一档日本电视节目，叫做《大改造!!剧的ビフォーアフター》（中文译作《全能住宅改造王》），有一期专门介绍京都町屋的改造，其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上下的楼梯，坡度能达到50度以上，上楼如同攀岩。这些房屋经过现代设计师的改造，大多能别出心裁，变成舒适方便的居所。

如今日本政府禁止町屋再做工场，所以大多成了纯居住的建筑。这种建筑虽然古雅，但是维护不易，居住也不舒服。再说现在传统建筑材料价格高昂，所以老宅一旦老了，大多是拆了重建现代高楼。不少町屋改成了民宿和咖啡店，这对年轻的旅行者，很有吸引力。网上有人说，没住过町屋民宿的，等于没来过京都旅游。虽说有点夸张，但住一下日本町屋，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日本传统文化的体验。

室町小路上有一家叫“花洛庵”的典型的京町家住宅，不仅有较大的庭园，而且还有室内的绿色小型园林布景。这种布置，跟中式园林住宅很不一样。现在这所住宅开了家“吴服”老店，有时还会举办什么展览，可以进去参观，看看町屋的内部构造，可惜我们没有赶上。

图片来自网上

京都的小街上，还经常会看到民居之间夹着一些小型的停车场。日本的汽车普及度很高，狭窄的小路上不可能路边停车，所以当地的居民或是将自家楼房的底层留作停车之用，或是在房屋之间留出小片空间，作为停车之处。日本的人口密度远高于我国，家庭拥有的汽车量也高于我们，可是城市中的车辆停放却似乎不像我们那么艰难，有些做法值得借鉴。

本能寺迹碑

由于一上午的游玩让人觉得颇为疲劳，虽然不时有漂亮的町屋闪过，可走在路上还是有点打不起精神。忽然发现路旁有一块很不起眼的小石碑，但上面的几个字却让我大吃一惊：“本能寺迹”，还有一段碑文，介绍本能寺的历史。

之所以让我感到惊讶，是因为这块不起眼的小石碑标志着一位日本历史上的著名豪杰曾在此终结他的传奇人生。没想到走在这条平风静水的小路上，居然会发现这个曾经改变了日本历史走向的古迹，着实有点让人吃惊。

据说凡是了解一点日本史的游客，来到京都，大多会专门来寻访此地，而我竟然是无意之中迎面撞上了历史。转过头去，可以看见旁边有一座大门，门上写着“京都市立堀川高校”，原来寺院，现在已是一所高中的校舍。时过境迁，人物俱非。时间磨平了历史，当年惊天动地的大事，留下的印迹，已然只有一块石碑。古人有云，人生到处，如雪泥鸿爪，信不我欺。即如如此隆隆的历史巨轮所过，也只是留下了一道车辙之印而已。

这个豪杰是日本历史上的一个大人物，他的去世也颇为诡异，是日本历史的一大谜团，值得细细一说。

本能寺迹碑的周边。前方有辆迷你小车驶来，对比一下，可以看出油小路通的宽度

这个与本能寺相关的大人物，就是织田信长。信长1534年（相当于明代嘉靖年间）出生于尾张国（今名古屋）的一个贵族家庭，是家里的嫡长子。小时候是个典型的熊孩子，被称为“尾张国的大傻瓜”。其人其事，说来话长，我们将在另一篇游记中详述。总之，到他25岁那年，熊孩子已成了大英雄，历经大大小小百余战，荡平了尾张国的各派势力，成了地方霸主。他当老大的次年（1560年），在其一生中最为经典的战例——桶狭间之战中，一举打败了当时最大的地方军阀今川义元。此役之后，他威名大振。又经过20年的征战，终于达到人生顶峰，威名之盛，兵锋所向，望风披靡。他把室町幕府送进了坟墓，把天皇攥在了手心里，统一日本，已是指日可待。这时的织田信长已经如同东方不败一样，满日本找不着对手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极为诡异的本能寺之变。这次政变让信长的霸业如同一缕青烟，消失在天地之间，日本的历史在这里也有了个顿挫。

本能寺之变

1582年夏天，织田信长派大将丰臣秀吉攻打高松城，不过战事并不顺利，秀吉久攻不下，于是向信长求援。信长准备派出另一员与秀吉齐名的大将明智光秀率领一万大军增援。

明智光秀出身美浓国的豪族，父亲去世很早，由叔父抚养长大。成人后他先是斋藤道三的部将，道三被其子攻杀，并对明智光秀发动进攻，光秀被迫逃亡到越前国。当时，那个赫赫大名的剑豪大将军足利义辉被杀，他的弟弟足利义昭来到越前求援，光秀碰到义昭后，便跟上了义昭，一起找到了织田信长，在光秀的大力协助下，织田最终同意助力足利义昭夺回大将军的地位，但有个条件，要留下他极为欣赏的光秀做他助手。足利义昭因为有求于织田，被迫答应了这个请求。明智光秀转到信长手下后，屡立大功，很得信长的信任。其实这种人，在中国历史上叫做“三姓家奴”，绝不可信，看来日本民族还是太年轻，应该好好读读《三国演义》才是。

1582年5月29日，织田信长带着100人的卫队赶上光秀的大部队，当晚在本能寺暂歇。但是令人完全没有想到的是，6月2日晚上明智光秀突然叛变，袭击自己的主帅。信长奋起抵抗，但双方力量100:1，实在过于悬殊，信长寡不敌众，负伤后自知不免，一把火把30多间房屋的本能寺烧成一片焦土，信长从小顽皮，而且善于“火攻”，小时候第一次闯祸，就是一把火烧了他爹顶头上司的家，没想到的是他自己最终也是葬身火海。有道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个事件留下了多重谜团。首先明智光秀为什么会突然叛变袭击信长，至今无解。光秀叛变之后不久，便兵败被杀，因此叛变的原因也被他带进了棺材。其次，还有一件诡异的事，据说明智光秀攻下本能寺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信长的尸体，这也成了日后众说纷纭、至今未解的一个谜。人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火之后，49岁的一代豪杰织田信长再也没在人世间出现过，日本的历史舞台换上了另一个主演，他就是丰臣秀吉。 第三，丰臣秀吉听说明智光秀叛变后，立马与对手签订盟约，放弃攻城，率师回援，不到十天，明智光秀即败于秀吉之手。据他在兵败后的逃跑路上被杀，但令人奇怪的是，他死后也一直找不到尸体，也成了一个谜团。

日本人对织田信长很是崇拜。即使本能寺已经早已成为历史，但本地还是清清楚楚地标写着它的位置和范围。从本能寺迹碑前行右拐，下一个拐角有一块碑，写着：“此附近 本能寺址”。这种石碑，在京都很常见，不动声色地为游人指点着古迹的遗址，简朴无华，却有内涵。

从这个界碑再往东走一个街区，发现一家名叫“信长茶寮”的茶馆，进去后发现气氛有点诡异。有个祭坛，祭祀的正是织田信长。下面的文字说明所陈列供奉的那个土坷垃，来自当年被烧毁的本能寺。

日本历史上曾经叱咤风云的大英雄，如今竟只剩了一抔焦土，真是不禁让人心生感慨。明代杨慎《临江仙》有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世上英雄豪杰的龙争虎斗，转眼都成了过眼云烟。可是，如果没有了这些英雄人物的出生入死，没有了追随他们的将领和士兵们的蹀血拼搏，今天的日本也许依旧四分五裂，依旧在无数小领主的统治之下。常说没有人民，便没有历史；然而没有豪杰，也没有历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