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带来及时雨

美友

　　关于陕西的旱情，是祖辈们用皱纹说也说不完的事。站在塬上瞭望，麦田蔫头耷脑地伏着，像是被谁抽去了筋骨，只剩黄土在风中呜咽。这干旱，是六十年未遇的大劫，庄稼人望着龟裂的土地，手心里攥出带血的茧子。

陕西各地祈雨的形式各有千秋，有关中渭南的七社巡游，青壮汉子赤脚踩着滚烫的砖，额头贴着烫金黄表。他们抬着龙王像穿过焦黄的玉米地，汗珠子砸进土里就蒸成了烟。也有陕北的老秧歌队在烈日下扭动，伞头高举柳枝，祈求的唱词散在热浪里没了影。连终南山里的禅院也燃起三十六盏油灯，诵经声彻夜不绝。

　　眼看着节气翻过芒种，谷雨成了最痛的讽刺。直到小满天黑，云层从秦岭深处涌来，像群迟到的羔羊。起初是细碎的雨星子，沾在脸上竟有些烫。我站在老槐树下，看暮色将天地织成灰黄的网。

雨忽然密了。雨点砸在干裂的麦茬上，腾起一股白烟。邻家的烟囱在雨里朦胧成水墨，瓦檐的水帘串成水晶帘子。雨丝在风中织成网，把整个村庄兜住了。我站在房子外面，衣裳虽然早已湿透，却舍不得进屋——因为这场雨，是当下最解恨的及时雨。

　　雨中传来断续的铜铃声，原是终南山的寺院在雨中诵经。沙弥们的木鱼声和雨声合了拍子，像老僧人在给天地把脉。雨点击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溪漫过阶前，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甘霖还是眼泪。

雨下了整宿。清晨推门，麦田泛着新绿的光。蚯蚓在湿润的土里翻出褐色的背，青蛙在积水洼里敲着密密的鼓点。檐角的冰锥垂着，折射着初晴的阳光。这是小满的雨，也是救命的雨。

　　农民们站在地头上，雨珠顺着皱纹往下淌。他们没说话，只是把旱烟袋在鞋底磕了又磕。山梁上的野花也忽然开了，雪白的花瓣托着雨珠，风一过，就落进刚解渴的黄土里。

这场雨，来得巧得像天意。小满这日，雨水说下就下，不早不晚。是老天爷终于听见了满山农作物的祈求？还是天地自有轮回的慈悲？反正庄稼在雨里挺直了腰，而人们的眼睛里，映着雨水，也映着希望。

　　第二天中午雨停了。阳光透过云缝，把彩虹架在渭河上。村口的老槐树抖着新绿的叶子，雨滴在叶尖凝成水晶。中午几个小娃跑过浅水洼，溅起的水花惊醒了藏在草丛里的蚂蚱。小满时节带的这场好雨，到底是无意中的巧合，还是某种古老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