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境:白石山

骏马临风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

——《文心雕龙·神思》

山无垢色，云无住心。达人观之，其高且深。

——《观山》[宋]虞堪

太行多奇山，山山不一般。从北到南八百里，断崖、长壁、峡谷、塔峰，处处相间，相辅相成，共酿气势磅礴、刚劲硬朗、雄浑壮丽的气息。

它是雄性的山系，富集冷峻的轮廓、锐利的线条，备显险峻、高大、粗犷。而矗立在其北端的白石山，雄得更为典型。

假如我们想将之入画，那画风必非北方山水画派莫属。

清明时节，石家庄的平原上正是“压沙寺后千株雪”模样，而雄踞河北省涞源县城南15公里处的白石山，仍困守在春寒料峭的初春里:绿意初现山脚，山上还是一派清简的风光。令人大喜过望的是，植被满披枯槁之色，反而使山体的容颜凸显得淋漓尽致，更具中国山水画的意蕴，十分利于游人画意式观山。

半山腰审美，是中国山水画创作的惯常原则。白石山景区深谙此道，总是要让每一位游客在东门换乘景区旅游车，在盘山路上山行二十多里，抵达半山腰景区真正的入口——祥云门。之后游客再步行1里余地，到至韭菜园。由此进入核心区域——落差达600米、长度逾7000米的主脊高低起伏，81座独立山峰参差错落的画境——中。在“天梯石栈相勾连”“百步九折萦岩峦”的险径上醉心，在丛山叠起、群峰簇立、重峦叠嶂、奇崖妙壁、万壑千岩、 怪石嶙峋的北方小黄山的意境中迷神。

从韭菜园起，游山路线散为三条殊途：飞狐峡游览线（海拔1600米）、双雄石游览线（海拔1900米）、佛光顶游览线（海拔2000米）。它们最后又同归在西下西门的飞云口。该日西门封闭不可出。君子中庸，我们选择了中线（双雄石游览线）去;俗人贪利，我们决定飞云口处转下线（飞狐峡游览线）归。这样一日两线合围可成，并且能圈入眼帘、储入脑海更多的风景。唯一不足的是我们全然忘却了“望山跑死马”的古训，而且还彻底忘却了我们是集体处于老年前期的人。于是乎，“累并快乐着”的精髓便重赏给了我们。

先目瞪口呆地看了会儿入口崖谷间的“飞拉达(岩壁探险)”。我们便沿傍崖石径穿过“小洞天”隧洞，来至另一重画境中的象形奇观——“海豚出水”。

但见孤峰突起，奇峰突兀。在连绵不断、逶迤起伏的千山万岭形成的波涛汹涌的山之海上，它酷似一头跃然而出的海豚‌，头部和嘴部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它是古地震遗迹——巨角砾岩‌。风雨为匠，历经约十亿年漫长时光，鬼斧神工地将它雕琢成如是令人百看不厌的模样。

过聚仙台，高攀至第二高峰(2057米)晴云顶所在的“白石晴云”处。郦道元《水经注》中有这样一段：“山多白石，连峰纵拔，秀列若屏，时有晴云游曳其上。古曰白石山。”这不仅揭示了白石山名字的由来，还点明了白石山的胜状——白石晴云。虽自古以来就有“白石山之景，晴不如雨，雨不如雾，雾不如云”的说法，但是我们在“远处浮尘山中晴”的日子里来访，只能寻美者不遇了。可是，既然身在此山中，想象一下凌顶俯瞰“云海、奇峰、白石，相映成趣，如梦似幻”的动人画卷，又何尝不觉“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呢？

过了“白石晴云”，蹊转“佛光顶”忽现。白石山海拔2096米的最高峰，巍然屹立在前方。折挂在陡峭山体上的栈道，令人望而却步。作为最高线路上的标志景点，我们脚力有限，只好在自己选定的中线上远观、仰望。听登而归者的拉呱，大概都是些“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无限风光在险峰”式的赞叹。

走近，倚“佛光顶”崖壁，依其下缘崖栈，前行。不一会儿便至“侧身崖”。侧身崖，顾名思义，侧身才可通过的崖壁。稀奇的是，蹊径是从崖壁上一个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崖裂中上攀通过的。您完全可以把“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场景，从书本复活在现实。

而一旦豁朗起来，这里便是继“小洞天”“白石晴云”间隔出三重天地后，被“侧身崖”与远处“风云际会”界而又界的第四重画境了。

在此中山径上，人最应该向左侧谷壑看。近观，奇峰耸立，突兀峻拔;白石寒树，毛附巉岩。远赏，崇山峻岭，峰上有峰;赭蹊斜径，萦带其中。平眺，万山丛生。俯瞰，壑曲涧幽。仰观，云拂危顶。

“风云际会”处，烈风奔袭，云尘激荡，半天如洗，半天云卷。好不神奇！

此处的”八戒娶妻“象形石，简直就是由《西游记》（86版电视剧）中猪八戒背媳妇的滑稽形象石化而成的。前方巨石，形如猪八戒的侧脸，嘴巴、耳朵、眼睛清晰可见，颈系辎重，弓身曲背，憨态可掬；后方巨石，宛如一位云发堆叠，身形纤细，面露难色，侧头斜望的女子，伏在“八戒”背上。二石相傍，乍一看，恍若八戒正吃力地背着媳妇赶路。大自然以亿万年风化侵蚀和地质运动，出神入化地雕凿成这一奇观，直令人啧啧惊叹。

继续西行，山径转入山脊北侧。通直的山径右侧漫生着红桦林。四时干红、秋季叶红的红桦树，是增生白石山浪漫气氛的一大因素。又一次峰回路转，我们来到山脊西向转西南向时出现的贯通南北的巨大豁口，即第五重画境——双雄守山。

“双雄守山”，由两座拔崖而起、高约百米、通体为白色大理岩的雄奇巨型石柱组成。它们犹如两位威严的武士并肩而立，亿万年守护着巍峨壮丽的白石山，被誉为“太行山脊上的天然卫士”。

当地民间传说中，它们是由古时两名为保护山民与恶龙搏斗的勇士，于此高山之巅并肩仙化而成。传说赋予“双雄”以人文的内涵，最是引人浮想联翩。

再次前行，几无山径，一直到飞云口，几乎全是千峰相连的万仞崖壁上“Z”字型的悬空栈道。它面向南方，俯瞰远处飞狐峡旅游路线上倚迭的群峰。

于此上南望，唯见：奇峰罗列，“玉带”蜿蜒;高林古木，点缀其间;衬以更远处的重重岭、道道山。山色凸亮凹晦，近明远暗，先白后赭，又渐深为黛，最后青蓝……

如此气韵雄厚的胜景，非五代荆浩、关仝，宋代范宽，现代黄宾虹、傅抱石，以狼毫湖笔，“斧劈”“雨点”皴擦，以兼毫湖笔，灵活转换点染，实难形诸笔端。

沿石栈前行，迎面就是兀立危峰下的“情人石”。石虽小，但惟妙惟肖地象形。它与山回路转方得一见的“海誓台”“山盟台”隔“天衣有缝”遥相呼应。

西当白石有鸟道，可以横绝岱宗巅。这盘盘折折在海拔1900米上下的栈道，着实如巨蟒挂壁，令人胆寒。而在穿过“天衣有缝”后，便来至U型崖谷内的第六重画境。

游者可直接走入国内最长、最宽且海拔最高的“双雄玻璃栈道”，通往孤悬崖外的“海誓台”。玻璃栈道悬在几乎垂直的千仞嶂壁上。向上看，离天不盈尺；向下看，万丈大深渊。即使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关东大汉，也难免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蜗行。当然，我这个所谓“书生”是个例外。尤其是，你终于适应，些许放松，正在举目观山景，便会耳听得脚下“咔嚓”玻璃碎裂声。霎时，你是心缩腿软，几乎像是去阎王殿上走了一圈。我就听得各种声音——惊叫、狂呼、抖音、哀嚎，不一而足。这声音，回荡在U型崖谷里，“属引凄异，哀转久绝”，着实让人难以忘怀。

站在玻璃栈道上，对面耸峙的绝壁摩割青天。其挂壁栈道直通坐落于海拔约1900米的绝巘上。尽头的“山盟台”，三面悬空，形如心形，与对面崖顶上的“海誓台”隔空相对，形成“山海盟誓”意境，象征着爱情坚贞与永恒。

我们气喘吁吁地奔赴。跨涧入台，陡觉孤悬空中，无所依仗。边沿俯瞰，忽觉峰倒欲倾，山旋欲崩。

对，这地儿适合进行海誓山盟。没有坚定的信念，没有滔天的勇气，量谁也不敢在此说爱谈情！真的考验爱情！

风光险中求。在极度刺激的一段旅程后，我们终于达至第七重画境——“飞云口”。在高耸入云的山脊上，出现如此宽阔的山脊豁口平台，无异于都市里摩天大楼顶层有了旋转观光厅。在此稍作休憩，独看高山不动，寂观云卷云舒，一时心旷神怡！

然而，转入下线（飞狐峡旅游路线）的行程开始了。这是一次下至谷底再攀峰巅的艰难之旅。那折来折去、陡直如梯的下山石径，看得人眼晕，走得人无望。虽然回首向来奇险处，无限风光在崖峰，前瞻怪石隐现地，涧道明灭可见中，但是也难消解我们的疲累。

过游云观景台、升烟台，至一天门，算是我们经历的白石山第八重画境。一路峰、峦、岩、石，有的静矗独处，有的三三两两扎堆群居。它们都各得其所得的能对应上我们头脑认知范围中的人与物，例如，有的像诗圣杜甫，有的像蟾蜍头部，有的像椅子，有的像尖塔，有的像浮屠……不一而足。

在斜阳金光中穿越一天门，我们便来至更令人称奇的第九重画境——“太行之神”寓居之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在这几近下线波底的地方，因为有“太行之神”存在，游者便一扫疲态，激情澎湃，神采奕奕，手脚敏捷起来。

所有手机的相机功能，此时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左拍拍，右拍拍，上拍拍，下拍拍。站着拍，弓着拍，坐着拍，蹲着拍，甚至有人趴着拍。当然，无论男女老少，几乎都要摆出各种姿势与其合影拍。这里一时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也难怪，它本身就是神一样的存在。相传女娲娘娘补天时，以一神鳌足支撑四极，鳌足千百万年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得道飞仙，化为人形，于此看山。

我们一路游来，唯觉它的形象独绝白石山。它以慈祥老翁的姿态，兀立在四围皆是满披烟树如水墨般山峰的峡谷中，凝望着远方，似有所语。也许是向白石山所有的山、岭、峰、峦、崖、涧、峡、谷、岩、石、草、木、花、鸟、虫、兽，千叮万嘱，谆谆教诲；也许是在自言自语，自吟自唱，以自娱；也许……

总之，它在守护，它也在守望。它给予白石山以安心，它也期待游者有真心。它阅尽白石山的沧桑，它也盼望每一位游者虔心徜徉。

自此上行攀登，我们重回高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到达我们行程的第十重画境——“三洞天”。

“三洞天”由三个形态各异、层层递进的天然洞穴组成。正赶上一束光由太阳直落二洞天上，神奇的气息一时弥漫我们心头。透过第三个洞口望去，一洞天二洞天成为三洞天框入镜头的两对正在笋峰下拥吻的情侣。一时溢生无限浪漫气息。据传，白石山的狐仙常幻化为妙龄少女，端坐于三洞天附近，等待“真命天子”的出现。于是“三洞天”呼应“情人石”“海誓台”“山盟台”，为白石山的爱情山身份倾情背书。

离开“三洞天”，历经巨大的“神龟探海”处，我们来至“三圣朝佛”景点。

“三圣朝佛”。三座不同的山峰，东西向排列，面东而立，形如佛教中的三尊菩萨向上朝拜。人们将其分别对应佛教中的三位圣佛。第一峰对应“发愿成就西方极乐世界，助众生脱离苦海”的阿弥陀佛（接引佛）;第二峰对应“象征慈悲与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第三峰对应“以其智慧之光庇佑众生平安顺遂”的大势至菩萨。

据说，“三圣朝佛”在落日与云海映衬下，常现“万顷红光”之景，形成独特的灵性场域，令游客心定神凝，心生欢喜。

这真是一个禅意满满的神奇之所。在观景中你自可“安本心”，体验“眼开眼闭长明媚”的意境。所以，有世俗信仰的游客，可于此双手合十祈福，渡去心中不悦，消解尘世烦恼，求得驱灾纳吉、事业有成。

过“情人桥”不远，举头间一座险峻而孤傲的奇峰突入眼帘——“仙人晒靴”。如羌族碉楼形貌的高耸入云的孤峰之上，一块据说有五十余米高的倒立靴状巨石独立孤悬。一种飞来山上千寻石的即视感，瞬时令人目瞪口呆！大自然以亿万年的匠心，亿万年的耐心，亿万年的精心，亿万年的爱心，雕琢出如此典型的悬石杰作！后人又怎能不视若珍宝？赋以传说神话，来拟人化地将敬意表达:

相传黄帝巡游江山时，为渡湖海弄湿了靴子，遂将一只靴子晾晒于白石山，另一只则留在了黄山。因此，白石山也因这一块“飞来石”被誉称“北方小黄山”。

“仙人晒靴”，足可作为中国唯一大理岩峰林地貌——白石山的地标。它充分证明着白石山“一石一神话，一峰一传说”的独特魅力！

“仙人晒靴”处上攀不远，又生一座天然石门洞。穿洞而过，我们来到我们白石山之旅的最后一重画境——“云端漫步”“绝壁长廊”和“望亭台”。

“云端漫步”修筑在与山脊隔峡谷相望的一簇峰林崖壁上。伫立远眺细赏它，只见峰头如莲花半绽，脖颈儿上赭色石径若绸带飘舞，时隐时现。顿时令人生发“山外有仙山，云深不可攀”之感。同时恍然大悟：中国山水画中的“蹊径簇峰入云端”的化境并无虚构，白石山中真有这样的现实场景。

“绝壁长廊”，雕凿在飞狐峡主旅游线上U型谷净高差350 余米的岩壁上。与双雄石游览线上的绝壁栈道不同，它“U”得更促狭，更幽邃。轻声一喊，回音绵远。正如景点介绍牌所云：“上冠景云，下通地脉，巍然磅礴，奇险峻绝，大气壮观。”

再启行程，过“望亭台”，乘索道缆车回归“韭菜园”。我们在“累并快乐着”中，闭合了我们的观山环线。

下山，边走边回首西眺，唯见夕阳余晖中，奇峰怪石、陡崖绝壁、深峡巨谷、寒荆烟树，更富水墨风韵，渐次隐入莽莽苍苍的太行画卷。

美哉，白石山！你以雄壮的风骨写就造物的华章，以亿万年的修行幻化成时空的琥珀，将造化的洪荒之力凝作永恒绝唱，让世人在五岳之外仍怀有对山的向往！

(注:第一张、第二张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