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都说十六岁的花季,十七岁的雨季。十六岁的时候我在上高一。1977年新年刚过,十七岁的我就在学校报名,表达了毕业后一定去农村插队落户的决心。我去插队落户了,姐姐才可以分配工作。夏天高中毕业,我就与老师和同学们挥手作别,到父亲单位挂钩的鄞县东方红公社卫星大队当知青修地球去了。</p><p class="ql-block"> 正是农忙时节,插秧割稻,汗流八瓣;晒谷挑担,披星戴月。原来一直怕太阳爆晒、怕蚂蟥叮咬的十七岁小女生,在广阔的天地里战天斗地。因为被分配去晒谷场上晒谷,发现晒谷场边的墙壁上竟然有两块水泥制成的黑板,这就给我这个在校期间一直负责出黑板报的人引出了无限想象的空间。想着怎么给这两块看起来许久不用的黑板画上报头、配上插图、写上文字,心里就开始畅快起来,干活似乎也没有那么累了。经过队长同意,吃过晚饭,去队里的小学“借”了几支五彩粉笔,在路灯照耀下开始布局谋篇、写写画画起来。第二天一早,早起的农民开始在晒谷场上干活,看见荒废已久的黑板上依然桃红绿柳,顿时兴奋不已,纷纷凑过来看热闹,还不时有人伸出大拇指夸奖我。晒谷场上的城里小妹,一时成为大家的焦点。</p><p class="ql-block"> 苦活累活每天干着,新鲜的事情也就是隔三差五地出个黑板报、替队里的正劳力到区里或是公社里代个计划生育动员会、良种推广会等,这其实已经是队里对女知青的照顾了。我去插队的时候,队 里已经办有两家制刷厂,知青们和女劳动力大都在厂里工作,而我是刚去的,必须先在地里干农活。农活多的时候,制刷厂里的“工人”也得下地干活,但那样的日子不多。最多的日子是我跟着一群农民劳动,听他们讲各种各样的荤素段子,你如果笑了,那可就引火烧身了!</p><p class="ql-block"> 好在双枪劳动刚结束,队里就组织我们学习,读报纸、学时事,对我来说是休息,对农民朋友来说竟然是受罪。他们说,成天这样坐着瞎说,还不如下地干活。然后话锋一转,又扯起荤段子来。这时,村里刚刚开学的小学校长来找我,她声带结节,需要动手术,我是她物色的代课老师。我说我根本不会上课,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她说她看过我出的黑板报,字写得很漂亮,教教小学生足够了,至于备课嘛,不用发愁,我都替你备好了。于是,把一本备课本交给我。备课本里面写满了字,每一个教育/环节都详详细细,连提一个具体的问题,请哪个孩子回答都写在本子上。她嘶哑着喉咙笑着说,不用担心,等你用完这本备课本,我就该回来上课了。</p><p class="ql-block"> 在新一轮劳动开始的时候,农民们继续下地,我走进了村里的小学校,成了生产队里的孩子王。进了校门才知道,校长给我的备课本,备的仅仅是语文课,而我要教的还有算术课和图画课。根据所排课程,第一节是语文课,根据校长王老师的备课本勉强应付了;第二节是图画课,教案规定是画一面红旗,心想这应该不难,讲一会儿以后就可以让孩子们自己画了。结果我一到课堂上,一讲画一面红旗,全班起哄,说是早就画过了,不要画了,要求画个新的。我问想画个啥?下面叽叽喳喳一如田鸡箩倒翻,说啥的都有:喇叭筒、热水瓶、课桌、椅子不一而足。最后,不知哪个调皮捣蛋,一声上厕所,全班学生顿时跑得一个不剩,他们跑出校门、冲进了门口田坂上新堆的草垛里打起了游击战和阵地战……</p><p class="ql-block"> 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有过上几日。开学不久,妈妈来看我,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我高中就读的宁波一中班主任黄老师来过我家,说是今年冬天要恢复高考,要我马上跟队里请假,返回一中,参加补习,准备高考。准备高考?什么是高考,怎样高考?问问身边的人有几个人知道?但是我妈妈知道。她说,就跟平时的考试没啥两样,只是不能开卷考试了,应该是闭卷的吧!如果可以考上,那就可以不用种地,而是去读大学、当大学生了!虽然是好消息,我还是很犹豫,因为我们只读过两年初中、两年高中,这四年加起来也没有学到多少真正的知识,而且考试还都是开卷考的,上了中学以后基本没有闭卷考试过,该背该记的基本没有背过记过,关于知识的记忆印痕是浅而又浅的。妈妈说,你不会,别人也不会;你不懂,别人也不懂。大家都差不多,就看谁用功。你年纪比别人轻、记性比别人好,好歹读过那么多的书,平时学习成绩那么出挑,说不定优势还比别人明显,成功的希望很大呢!我知道妈妈年轻的时候不但考过大学,而且是考上了大学的,但是由于家道中落、经济窘迫,连买一张船票到宁波、再买一张火车票到杭州求读书的钱都拿不出,最后是含泪放弃上大学的。也由此,上大学成了妈妈寄托她的人生梦想的最大希望所在。我懂。所以我在请完了假、办好了一应手续以后返回了宁波、走进了母校,重新坐下来当学生。</p><p class="ql-block">大量的数理化习题、隔一天一篇作文的高强度训练,让很多重返校园的同学感觉脑力吃紧、体力不支,但对我这个两脚刚从泥土里拔出来的小知青来讲,已经属于工间休息了。虽然体力不是问题,毕竟中学四年基础不扎实,学习新知识、巩固老知识的过程依然辛苦。所幸的是,学校里派出的高复班教师阵容很强大,最好的老师分头给我们上课,印象最深刻的是翁心惠老师所教的《捕蛇者说》。上课铃声一响,身材魁梧的翁老师夹着书本和备课本走进教室,在讲台前站定,用鄞州口音的书面语开始不紧不慢地讲柳宗元,引出《捕蛇者说》,然后半闭着眼睛给我们朗读全文,甚至是带着长音和哭腔,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在捕蛇者讲述的悲惨境遇里。读完,已经谢顶的脑门上细汗泛起,他便从裤兜里掏出手帕,边擦着饱满的额头、变讲着课文,过去觉得难懂难学的古文,竟然被翁老师讲得不那么难懂了,而且,很快能跟着翁老师背诵起来。另一位印象深刻的老师,是给我们讲写作的毛乾茂老师。毛老师个子精致,嗓门却大,一走到讲台前就问:如果一件衣服随意地掉在一边,你拿哪一个部位,就能把整件衣服很平直地拎起来呢?然后卖关子地扫视一下整个教室,眼睛好似从每一个同学身上掠过,稍作停顿就接着讲:只有拎起领子,两个袖子就会自然下垂,整件衣服就平直了。不信你可以回去做个实验,拎其他部位肯定不如拎领子那么平顺,这就是我们平时说的“领袖”。领袖者,在一件衣服里是衣服的关键,在我们的社会里是社会的关键。今天的写作课,我们就从“领袖”入手,看看写作的时候如何抓住中心,在短时间里审题、思考、判断、构思,找出关键,然后起承转合,写出一篇好文章。</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