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残月还悬在天际，东边已泛起蟹壳青。荷田里浮着一层薄雾，像是谁把刚研好的墨汁兑了清水，轻轻泼在万顷碧叶间。露水凝在荷叶边缘，将坠未坠时，忽然被一柄竹青色的油纸伞碰碎了。</p> <p class="ql-block">风从水面上来，带着莲叶的清苦。我总疑心这风是绿色的，否则怎会把六角亭的栏杆都沁出青苔？栏杆旁斜倚着的身影，倒像是从荷塘里长出来的新枝。</p> <p class="ql-block">她的旗袍是今年的荷叶色，领口缀着白玉盘扣。伞骨在指尖轻旋，纸伞上洇染的墨荷便活了过来——左边那朵垂首的，可不正对着水面梳妆？伞面转动的刹那，我瞧见伞骨内侧藏着的朱红印章，像一尾羞怯的锦鲤。</p> <p class="ql-block">栏杆上的雕花硌着手肘，她却仿佛靠着云絮。蝉鸣忽然静了，原是蜻蜓停在了伞尖。伞沿垂下的杏色流苏微微摇晃，惊得那薄翅小客振衣而起，在水面点出七重涟漪。第七个圆圈荡开时，她伸手去够垂向亭角的莲蓬，腕间翡翠镯子便滑进宽大的袖口，只留下一截凝脂似的光。</p> <p class="ql-block">水面下忽然游过几尾朱砂，搅碎了倒映的云絮。这让我想起旧年梅雨时节，她也是这样执伞立在渡口，伞面上积着三两朵将开未开的荷苞。艄公的竹篙往青石上一顶，满江烟雨都泛起细密的针脚，把黛瓦白墙绣成朦胧的缎子。</p> <p class="ql-block">日影西斜时，荷叶开始翻卷金边。油纸伞收拢的声响惊醒了睡莲，暗香乘着晚风流散。她俯身把伞轻靠在亭柱旁，斜插的碧玉簪子便垂下一串流苏，正巧拂过石柱上斑驳的题诗。我数着那些被岁月啃噬的字句，忽见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浸入荷塘，与初绽的红菡萏连成一片渐次晕染的霞光。</p> <p class="ql-block">她俯身去嗅半开的红莲，鬓边茉莉串成的流苏垂到水面。荷叶比她昨日新裁的罗裙还要宽大，晨风过处，碧浪从田这头翻到那头，她藕荷色的身影便成了浪尖上的一瓣落英。远处村庄刚响起头遍鸡鸣，塘中露水已沾湿她三寸高的织锦鞋面。</p> <p class="ql-block">当暮色爬上裙裾时，她仍保持着凭栏的姿势。远处传来采莲船欸乃的桨声，惊起半塘鸥鹭。最后一道天光落在她襟前的绣纹上，我才看清那原是并蒂莲的纹样——并蒂未开，只余两粒胭脂色的结，在渐起的晚风里微微颤动。</p> <p class="ql-block">感谢来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