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书笺：三盏心灯照流年·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归程书笺：三盏心灯照流年·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岭南的五月，木棉花褪尽残红，新绿在枝头舒展成羽状云纹。晨光穿过纱窗，在摊开的《庄子》上投下菱形琥珀，书页间浮动的微尘似凝固的时光。指腹抚过泛黄的书脊，忽然想起辽南老宅窗台的青石花盆——那丛石竹该是绽出胭脂红了。银灰色越野车已装满行囊，后备箱里降压药与枸杞保温杯间，躺着蓝布包裹的《黄帝内经》。三十年前离乡时父亲塞进行李的旧书，如今翻至卷十一，仍能触到他朱笔圈注的温热，"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的批语洇着那年松烟墨的苦香。

一、存钱：筑一道岁月的堤

昨夜整理诊室旧物，翻出1993年的墨绿封皮诊疗簿。那时刚调至岭南卫生院，月薪三百二，女儿突发肾炎的雨夜，攥着存折在急诊走廊来回踱了二十三圈——积蓄刚够押金，却买不起进口头孢。如今书房抽屉里躺着三张存单，密码是妻子生辰、女儿祭日与退休日期。常有后辈笑我守财，他们不曾见过肿瘤病房里，家属攥着空存折在消防通道蜷成虾米的模样。上月旧同窗来电，说他母亲查出胰腺癌，我当即转去五万，听着电话那头五十岁男人的哽咽，想起二十年前教他的储蓄口诀："月撒三斗米，岁蓄十石粮"。存钱原是给无常备下的蓑衣，恰似辽南盐碱地上的柽柳林，平日只见灰扑扑的枝叶，待海潮漫卷时方显盘根错节的力道。

二、运动：晨光里的太极哲学

寅时五刻，必在阳台起势云手。岭南晨雾浸润着陈年旧伤，筋骨却比不惑之年更松活。退休那年体检血糖亮黄灯，未遵医嘱服药，反从樟木箱底翻出父亲手绘的《导引图》。而今每个黎明与五禽戏对晤，渐悟"动中藏静"的玄机：白鹤亮翅时的气韵流转，暗合应对化疗病患的柔缓耐性；金鸡独立的稳若磐石，恰似照料瘫痪老伴时的定静功夫。前日在珠江畔见青年骑共享单车摔折胫骨，扶他去诊所时笑道："待你到我这个岁数，自会懂得能系鞋带、爬六楼，比银行户头多位数更金贵。"运动原是跟光阴签的君子协议，如老家那口百年老井，苔痕斑驳的井沿下，活水始终汩汩供养着四时。

三、读书：旧书里的精神原乡

案头《道德经》是南迁第三年偶得，扉页钢笔字写着"丙戌年夏于姑苏寒山寺"。七次搬迁，舍了红木衣柜丢了景德瓷瓶，唯独二十箱旧书跟着辗转。去岁除夕在ICU轮值，连熬三宿抢救心梗患者后，蜷在值班室读《陶渊明集》，"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跃入眼帘时，防护口罩瞬间洇湿——正是这些泛黄纸页，在无数个被癌痛哀嚎撕裂的深夜，托住医者将倾的心魂。而今重读《庄子》，方懂"鹪鹩巢林，不过一枝"非是消极，而是勘破后的从容。读书原是为魂灵筑的坞堡，似辽南冬夜的火炕，粗陶罐里煨着的地瓜香，能在朔风叩窗时捂暖整个胸腔。

引擎低鸣声中，车载电台流淌出《故乡的云》。导航显示距瓦房店尚有二千八百公里，副驾上的保温杯里，岭南陈皮正与辽南野菊缱绻缠绵。三十年未归的故里，青石板路或已覆上沥青，但总有些事物如西厢窗台的镇纸：父亲"饱带饥粮"的蓝布包袱，母亲在晨雾中舞动的木兰剑穗，还有永远摊在炕头的《三国演义》——当年夹在官渡之战那页的槐树叶，该凝成琥珀色的书签了吧？

苍茫世路，幸有三盏心灯长明：存钱是夯土筑堤，运动是深根固柢，读书是凿壁引光。当车轮碾过岭南木棉、江南丹桂、中原刺槐，终将停驻在辽南那座覆着苍苔的老屋前。那时会从行囊里取出三坛老酒：一坛是盐碱地柽柳酿的苦荞，一坛是珠江潮汐萃的陈皮，还有一坛用旧书页发酵的松醪——敬三十载风雨兼程，敬檐下新结的蛛网，敬每个不曾辜负的熹微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