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茬茬烤麻虫》

浩天

《掏茬茬烤麻虫》

陈浩

北方的秋风刚扫过麻子地，我们这些半大小子的心就活泛起来了。麻秆子早被大人们捆成捆，在场面里立成麻笼笼，剩下满地绿褐色的麻橛橛像散落的铜钱。谁都知道，这些杈杈架架的麻橛橛里藏着白白胖胖的麻虫虫，那是我们最馋的零食。

每天天不亮，土炕上蜷缩的男生就窸窸窣窣响动。五扣子总把棉袄反穿着系扣子，海亮—爬起来就着急地捆胶鞋带，都是想赶早去教室当“炉长”。当上炉长就能攥着一把黄铜钥匙，把全班人掏的茬茬翻个底朝天。为这个肥差，我们变着法子在老师面前表现。有人一下课就叨黑板擦，有人抢着搬桌子打扫卫生，还有人当面举着手向老师保证：“我能最早到校！”

秋阳斜斜地照着收割后的麻子地，十几把铁锹此起彼落。麻橛橛的根扎得很深，要顺着茎秆往下刨半尺。我们像寻宝的矿工，每挖出一根麻橛橛就凑在眼前端详。若是看见芝麻粒大的蛀孔，指甲一抠簌簌掉下木屑似的沫子，准能惹得一群脑袋挤过来看。掰开时的咔吧声最动听，白生生的肉虫虫蜷在蜂窝状的腔室里，像截会动的粉条子。

女生们总爱站在地头看热闹。有回我故意捏着扭动的麻虫虫凑近几个女生，吓得她们把箩头都打翻了，一个劲地往远跑，系着红头绳的两只羊角辫辫在风里一颤一颤的。倒是男娃娃们能玩出花样儿，把麻虫虫排着晒在滚烫的碾盘或石板上，数着比谁的多。看它们扭着身子烙出焦黄的印子。那时的阳光里总飘着淡淡的焦香，混着麻油车轴特有的涩味。数完了麻虫虫，拧住丸药盒盒盖子，装在裤兜里，还得用手摸摸裤兜里的缝，生怕把丸药盒盒从开口缝里漏掉了。

等北风卷着雪颗子往脖领里钻时，教室后墙的柴火垛成了我们的宝库。茭茬谷茬糜茬横七竖八摞着，麻橛橛就藏在最底下。天还没亮透，煤油灯芯跳动的火苗里，我们熟练地掰着这些“金条”。丸药盒盒渐渐装满，炉盘上的山药片片和麻颗颗滋滋冒烟儿，麻虫虫在热铁上蜷成金黄的逗号。有一次正烤着，看见老师从校院走来，我慌忙把装着炒麻子、烤麻虫虫的丸药盒盒塞进棉裤兜，烫得直咧嘴也不敢吱声。

最盼着下午放假去掏茬茬的日子。老师一宣布：“下午放假打柴！”我们挎着红柳条箩头冲向野地。糜茬轻飘飘的不经烧，谷茬比糜茬强点儿，但稀疏掏得废时。还数麻茬最金贵——拇指粗的根燃得噼啪的响。麻茬地上的麻橛橛早被掏光了，我们就趴在地堰圪塄冻土上刨残留的麻茬。铁锹啃着冻土的声音清脆得嘎吱嘎吱响，手背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也不觉得疼。

多年后看见超市里金黄的炸薯条，总会想起火炉盘盘上蜷曲的麻虫虫。那个揣着丸药筒筒在黑夜里奔跑的男孩，用冻红的手指数着属于自己的珍宝。教室火炉腾起的青烟里，不单飘着柴火的焦香，还裹着一段被虫蛀过的、带着细小孔隙的童年——那时的铜钥匙总被我们捂在胸口焐着，生怕凉了就被旁人抢了炉长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