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社区花开了,人们便围拢来,指指点点,啧啧称奇。花谢了,人们便散了,只余下几个诗人,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吟咏。</p><p class="ql-block">我见过一朵花,开得极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花瓣层层叠叠,排得极密,几乎要胀破了花萼。看花的人多极了,有提着篮子的妇人,有牵着孩子的男子,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闲人",大约是些教员之流。他们围着那花,有的说"好看",有的说"真美",更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记了些什么。花似乎也知道自己成了"景",越发开得精神了,连叶子都支棱起来,迎着阳光发亮。</p><p class="ql-block">过了三五日,我再去看时,花已经败了。花瓣零落,有的沾了泥土,有的漂在水洼里,还有几片挂在枝头,将落未落。看花的人一个也没有了,连那戴金丝眼镜的也不见踪影。只有一个瘦长的青年,穿着半旧的蓝布长衫,站在花前发呆。我走近了,听见他嘴里喃喃地念着:"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p><p class="ql-block">我不禁失笑。花开时,他未必来过;花落了,倒来吟诗。这诗,究竟是给花听的,还是给他自己听的?</p><p class="ql-block">花开花落,本是常事。花开时,人们看的是颜色;花落时,诗人写的是心情。其实花何尝管这些?它开,不过是应时;它落,也不过是知命。人们偏要将自己的意思强加于它,花开便说是"盛",花落便说是"衰",却不知花只是花,开落之间,并无悲喜。</p><p class="ql-block">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株老梅。每年开花,爷爷总要请几个朋友来赏。那些人大都是些"名士",来了便喝酒,喝醉了便作诗。诗里总是什么"傲雪"啊,"凌寒"啊,仿佛那梅花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骨气似的。后来爷爷走了,没人再请客赏梅,那梅花倒开得更好,花朵又大又密,香气飘得老远。我才明白,原来花并不需要人的赞美,它开花,只是因为到了开花的时节。</p><p class="ql-block">现在的公园里,花开得更多了。园丁们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本事,能让各种花按着时令次第开放,几乎一年四季都有"景"可看。看花的人也更多了,他们拿着手机,围着花树转来转去,寻找最好的角度,然后"咔嚓"一声,花就到了他们的相册里。他们并不细看那花,只是急着去拍下一朵。偶尔有人停下来闻一闻花香,倒成了稀罕事。</p><p class="ql-block">至于花落,是很少有人看的。落花有什么好看呢?又不能拍照发到"朋友圈"里。只有清洁工最关心花落,他们得赶在游客到来之前,把那些残花败叶扫得干干净净。有一回,我看见一个清洁工正在扫落花,一个诗人模样的人拦住他,说:"且慢扫,这落花多有诗意啊!"清洁工瞪了他一眼:"诗意?你来做我的工作试试?"诗人讪讪地走了。</p><p class="ql-block">花开成景,是给人看的;花落为诗,是给人念的。而花自己,从开到落,不过是走完了它该走的路。人们赋予它的种种意义,与它何干?</p><p class="ql-block">倒是那些既不赏花也不吟诗的人,或许更懂得花的心事。他们知道,花开时自开,花落时自落,不劳人们费心。</p>